第一天上班， 姚谦穿的是浅灰色的西装， 铅笔裙， 黑色的高跟鞋。 他们律所就在离白宫不远的F街上。 去年实习的时候， 并没有特别注意所里的种种。 现在回来了， 她走到门口， 看到几个烫金大字： Paul, Sullivan & Arps. 金碧辉煌的大厅一尘不染， 走来走去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俊男美女。 她上到十二层， 居然已经给她分了办公室， 门上写着， “Qian Yao, Associate".
她还来不及欣赏窗外的景色， 就发现自己办公桌上有一大堆刚打印出来的文件， 大约有几百页， 像一座小山一样几乎挡住了她的电脑屏幕。 她正犹疑， 有个满头白发， 穿着小碎花的老太太就满脸笑容的探进头来说， “Welcome, Ms. Yao! I am your secretary Jenny“。 我还有秘书？ 姚谦更发愣了。 她还没来的及说什么， 珍妮就说， 这些文件是瑞纳， 她的senior associate 让给打印的。 瑞纳说了， 让姚谦来了就马上去瑞纳13楼的办公室。
姚谦把包往椅子上一放， 就赶紧去了十三楼， 高跟鞋虽然不很高， 可是因为穿不习惯， 还是走的很吃力。 瑞纳是个大约三十岁的印度女人， 齐耳短发， 一件白衬衫， 珍珠耳环， 很精明能干的样子， 就是眼圈黑黑的， 似乎很疲倦。 她见了姚谦， 挤出一个微笑说， 欢迎！ 我听他们说你资本市场和并购都想试试， 所以就先给你一个资本市场的项目。 我们做的是一个保险公司发债券， Prospectus 秘书已经打印出来了。 你赶紧看看， 明天下班前给我你的Mark Up. 姚谦听的一愣一愣的， markup, 要找些什么来mark up 呢？
瑞纳很忍耐的看了她一眼， 说， 几百页的文件都必须是绝对没有错误的。 我一进了Printer, 就不能再在电脑上改了， 要跟人家一页页的改。 你注意多看的是Risk Factor, 查一下类似的公司有没有重要遗漏的， 然后就是proof read, 不能有任何语法， 标点错误。 还有就是报表那一部分， 很多数字， 绝对都要加减正确， 你要一个一个算一遍， 不要错了。
姚谦看着她一遍跟自己讲话一遍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很忙的样子， 就不敢再多问了。 赶紧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开始看那一大堆纸。 不禁有些挠头， 用什么格式mark up, 瑞纳没有说。 就是在这些纸上弄吗？ 她说的类似公司的risk factor, 哪些公司又是类似的呢？
正一头雾水， 有个金发帅哥探头进来， 说道， “Yao Qian?" 姚谦有点奇怪。 通常美国人是先说名， 后说姓。 所以大家一般都叫她Qian. 当然， 如果尊重正式的话， 就是Ms. Yao, 也就是姚女士。 中国人不改夫姓， 所以也没人知道她老公小孩都是姓慕容。 但这个人上来就叫她姚谦， 似乎去过中国？
原来， 他是姚谦的同事， 叫做Kevin， 姓Koffman, 大家都叫他KK. KK 自来熟的说他就在隔壁办公室， 也不过刚上班一个月， 是哈佛法学院毕业的。 他听说今天有新同事兼邻居要来， 就过来打个招呼。 他在中国做过交换学生， 所以知道她的真名是“Yao Qian". 他一眼就看见了姚谦桌上的那一大堆纸， 笑笑说， “招股书吧？资本市场第一课。 你的Senior Associate 是谁？“
所谓的Senior, 也就是跟他们一样的“打工仔“， 不过做的年限多些， 可以给他们派活。 在律所， 等到八年， 九年， 十年之后， 你才有希望变成一个合伙人， 参与律所分红， 当然那也意味着你要給律所拉来客户， 参与创收。 对于姚谦和KK这样的小毛头来说，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 十几年后， 姚谦再次见到KK， 他居然真的已经成了合伙人， 两个人想起当年一起做小律师的事情， 都不禁唏嘘感叹， 这是后话了。
姚谦跟KK说她的Senior 是瑞纳， KK点头说， 听说她还好， 就是活太多干不完没时间教你什么， 不过还算是讲理。 难道还有不讲理的？KK说， 嗯， 听说有个叫特里的， 什么活都塞给你， 而且晚上周末最喜欢叫你加班。 姚谦心里暗暗说， 希望不要遇到这个特里。 她赶紧问KK markup 要怎么做， 类似的公司怎么找之类的。 KK很好脾气的跟她解释了公司的数据库怎么用， 怎么去找以前别人做过的案例等等。 一转眼， 已经十一点半了， KK建议早点下去吃午饭。 他看看姚谦桌上这堆纸， 听说明天就要弄完， 也吸了口冷气， 建议她赶紧填饱肚子再开工。
KK的家境一般， 虽然进了哈佛， 但是背了一身债。 他有个女朋友， 自己是做传播的， 不过她的爸爸是个大律师， 家里非常豪华。 KK说， 我的梦想就是像她爸一样， 在Connecticuit 买个大房子， 每天早上可以去滑橡皮艇， 完了再坐火车去曼哈顿上班， 然后把像我们这样的马仔呼来喝去。
他说的好笑， 姚谦不由的稍微开心了一点。吃了律所厨师煮的价格不菲的一份鱼和土豆泥， 她谢了KK， 赶紧回到自己办公室开始弄那个Prospectus Markup. 她学着自己找到的样本的样子， 如果有错就把那个词删掉然后拉一个圈圈出来写上正确的。 如果缺了重要的段落， 就写上Rider 标上号， 然后在电脑上把整个一段打印出来。 弄到八点， 瑞纳过来看了她一眼， 觉得做的还可以， 姚谦抓紧时间问了她几个自己不懂的问题。 瑞纳给了她客户的编号， 让她把时间记好， 还可以用这个编号定晚饭叫车回家。
折腾了两天， 总是写了几十页的markup 交给瑞纳。 瑞纳自己又看了一天， 告诉姚谦她漏掉句号逗号几个， 哪几个地方的数字算错了她没有找出来云云。 姚谦吐吐舌头， 心细如发向来不是她的强项， 能做到现在这样， 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到了第三天， 白天倒是没什么事， 中午她还抽空出去买了杯咖啡， 短短的散了个步。 刚要说原来大律所的生活没那么糟糕， 下午五点， 特里的电话来了。 他说他们现在有个并购的案子马上要交割， 需要赶紧完成尽职调查， 让姚谦明天一早就去对方的文件室， 把所有文件列表记笔记回来， 这周末需要加班。
这一去就是十几天， 周末包括在内。 每天姚谦坐着所里的黑色林肯， 穿过华盛顿到对方的文件室里， 里面的卷宗堆积如山。 她一份份的翻阅， 列表， 记笔记， 一边心里觉得好笑： 那么难的法学院， 那么难过的律师资格考试， 现在每年十几万的年薪， 原来我就是个记录员？ 时间久了也就有点麻木了， 只是觉得无聊顶透， 了无生趣。
以前在巴黎打工， 读法学院， 不管多难， 都觉得灯火和希望就在前面。 现在过上了以前梦想的生活， 为什么反倒觉得， 这一片黑夜， 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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