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一幅很简单的漫画:两行字,一碗白粥,一小碟酸萝卜,一双筷子,没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小碟酸萝卜是四川泡菜,而且,不好意思,在熟悉的酸爽滋味的刺激下,清口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画面提示:一碗孤独的白粥在怀念外婆做的酸萝卜。字分两行,便于突出画家意欲表达的主题。
我猜是这样的:
粥是孤独的白粥,他的孤独并非形单影只,并非多画一碗便不孤独,而在于怀念。他身边明明有一碟酸萝卜,但他仍在怀念,因为此萝卜非彼萝卜,白粥触景生情,想起了外婆做的酸萝卜。哦,原来是一个人,想起了童年,一边流着清口水,一边回忆会做泡菜的外婆。
我也会做泡菜,跟我妈学的。我妈说她比较笨,结婚前啥菜都不会做,后来跟隔壁赵婆婆学习,啥菜都会做了。赵婆婆的厨艺相当好,但在我看来,我妈学了那么多年,学到的只是皮毛,她做的菜,无论煎炸炖炒,顶多不会太咸或者太淡,尤其是不会太淡。儿时的餐桌上非常单调,难得有新鲜蔬菜,淡了,不下饭。我妈学得最到家的便是做泡菜,即便是四川人家家户户都做泡菜,我妈的手艺照样技压群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妈就是这样,原本不会做泡菜,做的次数多了,便做出了最令人怀念的品牌。
我妈姓周,在世时我们常夸她的泡菜是“周记泡菜”,她泡菜的坛子将会成为百年老坛。我妈走了,“周记泡菜”没走,在上海,每年冬天,我都会用玻璃缸泡菜。将就泡,上海没有泡菜坛。
在四川,但凡会过日子的人家,怎么会没有泡菜坛呢?
就说金堂吧,无论城镇还是乡下,你随便走进一户人家,总能够在某一个角落发现泡菜坛。泡菜坛大小不等,肚子一律圆滚滚的,两头小,中间大,坛口下方三寸许有沿,又叫檐,沿里盛水,包围着坛口,就像护城河,坛盖就盖在水中,有“河水”阻隔,空气中细菌便进不去。
泡菜的第一步是起盐水。将水烧开,放凉后注入泡菜坛,加盐,加香料,大功告成。说起来简单,其实讲究多多。想要泡菜酸辣鲜香,起盐水的料一定要足,新鲜辣椒,新鲜生姜,汉源花椒,芹菜根,蒜苗头子,少量白酒,蔬菜洗净后还得晾干水气。
泡菜分两种,老坛酸菜和翻身菜。
老坛酸菜从前应该是储备菜。旧时会过日子的人家,时令蔬菜上市时舍不得尝鲜,得等到旺季价格最便宜时才买,把大大小小的泡菜坛塞满,淡季时便不愁下饭菜了。最困难那几年,一年四季吃的都是老坛酸菜。那种又咸又酸的老青菜帮子,至今想起来还会反胃。不吃老酸菜也行,有干咸菜,还有家常豆瓣和家常豆豉。不酸,咸死你。
图:网络翻身菜就不一样了,全是时令蔬菜,与泡菜对应,又叫新鲜菜,水灵灵的萝卜,蒜苔,窝笋,苦瓜,黄瓜,娃娃头,嫩豇豆等等,头天进坛子,第二天或过两天上桌。条件好的人家,还会在装盘后淋上一层红亮亮的辣椒油。从前四川人早餐不大吃干粮,白粥和泡菜便是标配。咔喳咔喳脆,唏里呼噜烫,大写的一个“爽”。
我当工人时,中午在车间蒸饭,不用去食堂买菜,每天带一罐头瓶泡菜佐餐,那时我家的条件已经好到泡菜可以炒着吃了。炒泡菜很简单,把菜切成片或丁,稍稍挤掉一点水分,锅里放适量菜油,理论上多多益善,油热了放干辣椒,大火翻炒,三两下便可起锅。炒过的泡菜鲜味不变,但吃起来滋润多了。
那时吃得起新鲜菜的人不少,但俭省,得从泡菜坛里捞手表,捞缝纫机,捞自行车。
再后来,日子越来越好,泡菜便有了别的功效。在餐厅吃饭,无论档次高低,哪怕满桌鸡鸭鱼肉,上饭时,老板一定免费奉上一碟泡菜,翻身的那种。开胃。解油。解酒。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吃老酸菜,直到兴起了川菜新品:酸菜鱼。从此蔫不拉叽且酸不拉叽的老萝卜老青菜帮子身价百倍,堂而皇之走向了全国各地。不过在上海吃酸菜鱼,那酸菜怎么也没有家乡的地道,不够酸辣,也不够老坛。
真正好吃的酸菜是“外婆”做的。
孤独的白粥想起了外婆。
我想起了我妈。
那可口的“周记泡菜”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