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布谷鸟的鸣叫

晚上九点半，环城路。左侧散布着烧烤摊，中央不时隆隆驶过重卡、公交，右侧的学校隐遁为一片密林和浓重的黑暗。

我从黑暗与静谧中走出，在烤肉的烟气与扎啤酒杯的碰撞声中木然而立。车还没有来，我习惯性地划拉着手机屏幕，身在线下，心在线上。

此时，从学校方向偶遇般传来布谷鸟的鸣叫声，时而清晰，时而被汽车和人声所湮没。

我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侧耳跟踪倾听，仿佛在寻找久无音讯的老友。

它好像洞察了我的寻找，迅即隐迹于学校里的藏身地，“乖古——乖古”的声音再也无迹可寻。

当我失落地从捕捉鸟鸣声的努力中脱身而出，准备投入对车辆的寻找时，那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乖古——乖古”声又在路灯的光线中跳跃着追了过来，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一下子坐在我的脑袋上。

早晨的清凉中，七岁的我，在邻居家院墙外低头寻找知了牛，或者只是凝视草叶上的露珠，采摘不知名的小花。此时，布谷鸟的叫声突然响起，仿佛一把声音铸成的探针深入脑海和心房，那么清利、那么伤感，让少年的心莫名感怀，惆怅不已，却也从此迷上了布谷鸟的鸣唱。

每年到了春末夏初，或者麦收季节，某个清晨或上午，都会与它刺心的鸣叫不期而遇。那么悠远、那样哀愁，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变瘦弄哭了。于是，我便既盼望它的出现，又排斥担心它的莅临。

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奈何布谷来撩泣。

后来，入了城市，离了自然，布谷鸟就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偶而听到它的叫声，也是匆匆又匆匆，无心去感受它鸣叫的韵味，而且它的叫声似乎也不再那样伤春悲秋，那样痛彻骨髓了。也许这正说明我的心已经愈发粗粝甚至包浆，纤细精妙的自然天籁再也不会引发我的共鸣，我已经从自然之子沦落蜕变为都市之畜。

可是，今夜，布谷鸟的深夜拜访，让我又想起了清晨独自一人在邻居墙角下徘徊的那个少年，又感受到了布谷鸟与众不同的声音，探索到了惆怅哀愁的韵调。

可是，它究竟在哪里？在夜的黑暗中，我无法看到它的身影，在都市的喧闹中它是如此格格不入。

而我呢？同样难以真正融入城市，同样地踽踽独行。

想你了，我的院子，我的布谷鸟，我的清晨草叶上的露珠，你们在哪里？

忙完这阵，了了尘缘，离了这喧闹匆忙的硬化的城市，我将归去来兮，回到乡村的时光，回到我的起点。

本是村夫，那就回到村里，哪怕只是一个人的村庄。

等着我啊，我的鸟儿，我会找到你，仰头注视，倾听你的每一声啼叫，谈谈我们的往事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