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
夏海芹
下雨了。
风挟着雨,雨挟着尘,落在车前玻璃上,斑斑黄点。这黄点可真像自己脸上的雀斑,李米喷玻璃水时,突然这样想。
“啪啪!”,雨点变大,迅疾而猛烈,拍打着车窗。
在这样大雨滂沱的下午,李米无处去,无人诉,索性把车停在路边,静看落雨。
李米和老公冷战一周了,今天周五,她向单位请一下午假,提前进入休息模式,可她不想回家。
这次是咋吵起来的呢?李米眯着眼睛想。
导火线就是脸上的雀斑。
这几年,雀斑是李米的心病。她四十三岁,皱纹是遮不住了,周围同年纪的女人哪个脸上没有皱纹?你有我有大家都有,就算是扯平了。可脸上长了大多数人没有的雀斑,这就让李米心生不快。所以,她一心想把雀斑治了。
雀斑也并非才长到脸上的,结婚前就有,鼻子周围十来粒。刚认识的时候,他常盯着她的脸看。
“你是不是妖精变得?”
“你见过长雀斑的妖精?”她歪着头,一半试探,一半戏谑。
“脸上有痣才更生动,这叫美人痣!”他目光似水,她掉进去了。
然后结婚,然后怀孕。自打怀孕后,雀斑就疯长了。孩子出生后,简直肆虐成灾。除了星星点点的雀斑,大片的雀斑连在一起,形成了黄褐斑。起初,李米也没太放在心上,想着孩子大一点,斑就会消一点。可孩子长大了,雀斑却霸占着自己的脸,打算常住不走了。
各种办法都试了,一碗一碗的中药喝了,一片一片的药膜敷了,还偷偷做过冷冻和激光,每次都是兴冲冲地去,失落落地回。时间久了,李米都不好意思再说治雀斑了,可雀斑却长在她的心里了,没有一天不想它,都想成习惯了。心里的斑,总让她在自得的时候突然不悦,在伤心的时候更加难过。
可是,李米的伤心有点微妙,有一种只许自己自怜,不让他人多嘴的自欺欺人。这个他,更指他,他已经多年不盯着李米的脸看了,更不用提那“美人痣”一说,估计他早后悔了。
他后悔了吗?应该是有一点的。他的言语眼神里,总是假装随意地流露出来。
“你看你多不讲究,咋不说收拾收拾!”
“再不减肥,奏不能看了昂!”
“你这年纪哩人,还穿啥高跟鞋!”
……
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话。李米要是恼了,他会说“咋恁小心眼,连个玩笑也不让开”;李米要是装作没听见,他会说“跟你说话哩,你也不吭”。李米心里知道,他是在不温不火地表达着不满意。那些话几年前常说,这两年,几乎不说了。话少心淡,李米总觉得,他们比一般夫妻还要差一点。
上周,李米听闻一家美容店能治雀斑,一下班,她就跑去了。为谨慎起见,李米决定先把脸上几颗大点的痣给点了。就像去酒店办酒席,先上几个菜试试口味,然后再决定是否在这个酒店请客。她这张脸,实在经不起任何失败了。
这么一通下来,就比平时晚到家一个多小时。李米事先也没给他打电话,其实李米想到要打的,可打通后呢,他肯定又是几句不太中听的话,何必自讨没趣。不打电话,似乎更不妥,好像自己理亏了,做了不该做的事一样。反正最后没打电话,开门的时候,李米预想他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果然,冷家,冷脸,冷言冷语。
“下班不赶紧来家,往哪儿跑了?”
“我去把脸上的痣点了。”李米尽量若无其事地说。
“天天就知道瞎折腾,那雀斑折腾的次数还少?再说,谁看你呀?!”
这话,说得就重了。正说到李米最在意的地方,就显得更重了几分。
“我自己看我自己!关你什么事!”李米声音提高了很多,眼睛死死地咬着他。
“饭也不做,孩子也不管,你还有理了!”他多了几条指责。
“我怎么就没理了!我管十次,你才管一次!”
“我是个男的,外面一堆事,来家也不让人消停!”
对,就是这样,一人一句,越说声音越大,越说不满越多,要不是上初三的儿子补课回家,俩人的争吵是不会停止的。儿子正值青春期,学业又重,他们都知道不能影响孩子。
然后,冷战就来了。
这几天,李米到家,总感觉家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瓦罐,她和他,是在瓦罐里腌制的咸菜,快要发霉发酸,渐渐散发出变质的气息。
冷战,于他们,记不清多少次了,大多是稀里糊涂地和解,然后稀里糊涂地酝酿下一场冷战。这样不断地生闷气,是不是也是脸上雀斑不能祛掉的原因?
想到这里,眯着眼睛的李米“腾地”坐正了身体,她慌忙打开驾驶座上方的镜子,这几天,只顾着生气,竟忘记脸上点过的痣了。先看右脸颊的,再看左眼角的,还有下巴边的,点过的这几颗,竟然齐刷刷地没了!虽然留一点浅浅的红痕,可痣真的没了!
这是个好兆头,大的黑痣能祛,小的雀斑应该也能祛。这么多年来,李米感觉自己像是被雀斑绑架了,一味听任它的摆布,失去自我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李米仿佛听到心里“呀”的一声响,一周来压在心头的阴云倏忽就散去了!不,散去的,不止一周的阴云,还有多年来的耿耿于怀不能释怀!
雨点小了,打开车窗,湿润的新鲜的空气顺着缝隙钻进车内,李米的精神为之一振。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春雨过后,草木葱绿,桃李嫣红,春天就该在眼前了!四十三岁了,李米想,我是不是也该漂亮地活一次了?!这漂亮,与他有关,也与他无关,坦荡地漂亮地活出自己来!
婚姻也如自己的脸,偶尔的争吵会增添几分生动,就像他说的“美人痣”,可争吵的次数多了,就变成冷战了,冷战的次数多了,心就疏离了,就像雀斑变为黄褐斑一样,不想办法治,只会越来越严重。
李米掉转车头,在回家的路上,她坚信,无论怎样,她的春天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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