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庄稼人一年到头都忙,遇上农活田里的事多,是没工夫烧早饭的。
除非是我上学的日子,奶奶会早早起来,先把家里的牛牵到田里,把桩定在那里让牛吃草,然后再赶回家里,匆匆做早饭,爷爷则是更早的时候到田里去做事去了。
奶奶从柴房里抱几捆柴火,点燃土灶,烟囱里冒出一缕缕呛人的青烟,大铁锅里烧水,放入面条,我奶奶是第一个从来不等水烧开就放面条的人,所以煮出来的面条都是粘成一坨一坨的。
老一辈人很少买什么调味料,家里基本上只有盐,还有一包南德街调味料,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了,因此煮出来的都是白水面,没有什么味道。
煮面的同时,奶奶从碗橱里拿出2个碟子,蹲下来到腌菜坛里舀咸菜,农村里几乎家家必备的咸菜和豆腐乳,咸菜是黑乎乎的,酸酸脆脆的,豆腐乳一块一块的,被红色的辣椒汁包裹着,并不辣,却很咸,老人们是不能太吃辣的。
烟囱里的烟升起来的时候,在田里除草或者割麦的爷爷就会看到。
烟飘了一阵没有的时候,爷爷就知道饭熟了该回家吃饭了,这是多年的生活经验。
当然,要是爷爷在比较远的田里面,我都会跑到2楼的楼顶,对着屋后的农田大喊,爷,回来吃饭了......
早餐奶奶只可能煮面条,因为简单省事,这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一个几岁的小孩面对着一碗黑乎乎的、黏成一坨的、毫无味道的面条,实在是吞不下去。
每次我爷看到这个画面,总是要吼着我,“快点吃完,快点上学去,总是磨磨蹭蹭的。”
这时候眼泪总是流出朱了,又不敢放声哭出来,边流泪闭眼大口扒着面条,眼泪都和面一起吃进去了。
后来一直不喜欢吃面条,除了方便面。
夏天农忙的时候,爷爷奶奶实在没时间做饭,会在家里随便吃点馍喝水对付一顿,但是会给我5毛钱,中午在学校泡方便面吃。
方便面真是好吃啊,但是5毛钱一用就没有了,买不了别的零食了,那时候学校小卖部还有3毛钱的小干脆面,虽然是干吃的,为了顶饿一点,我会偷偷拿来当泡面吃,剩下的2毛钱用来买冰棍。
我们是村里的小学,中午和我一样在小卖部泡面吃的同学有不少,只是吃3毛钱泡面的就我一个,大部分都是5毛钱泡面的,更有钱一点的同学吃8毛钱一包的。
我的3毛钱的面条在一堆豪华泡面中相当寒酸,几岁的小孩自尊比成人更加敏感,在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很窘迫,自尊心特别敏感。
初中的时候中午不回家吃饭,爷奶会给1块钱零花,方便面都张到8毛钱一包了,剩下来的2毛钱我会偷偷买片辣条和一个冰棍。
泡面的调位包有2包,一包油料,一包像南德调料的粉料,小伙伴们都舍不得放完,我每次油包都不放,粉料包用其他小伙伴们剩下的,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方便面的调味包装进口袋,下午一放学就往家冲,为什么呢,因为我要把调料包带回去给奶奶做菜。
家里做饭,除了盐、味精和南德调料外,再无其他,加上老人做什么菜都是水煮,好吃的味道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个奢侈。
我像献宝一样,把方便面调料带回家,和奶奶邀功,爷爷也很高兴,这2包调料可以用好几天,方便面的调味包味道是无与伦比的,即使炒青菜放一点油料包,味道也香的让人兴奋的想多吃一碗饭。
我奶奶平时做饭是没什么的味道的,我和爷爷都喜欢吃味大的, 可是爷爷很少做饭。
后来上了高中,爸妈用多年打工的积蓄,在镇上买了块地,做了自己的2层楼房,但未装修,也没住人,因为靠近公路,门口各种车极多,家里遍布灰层。
我那时正值青春期叛逆,追求新鲜,喜欢自由,不愿被管束,放假时不愿回去老家和爷奶一起住,在还未装修好的房子里,一个人看书,做饭吃。
每个月放月假会放3-4天,我会从每个月生活费里省出一点钱,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在镇上小超市,买上一堆各种口味的袋装方便面,玉米火腿肠,几个西红柿,还有各类薯片,酸酸乳。
钥匙开门,顾不上屋里常年不住人的灰层,顾不上拖鞋换衣服,行李随便扔在地上,坐在2楼的楼梯上,打开后面的门,大片的阳光洒进来,能看到屋后连片绿色的农田,竹林,和河流。
我打开一包包的薯片、方便面和酸酸乳,拼命的往嘴里塞,一直不停的吃,直到一大包零食袋空了,肚子圆鼓鼓了,身上好像有很多力气,才停下来,呆坐了会,开始拿着扫帚和拖把,一层层打扫卫生,收拾屋子。
在镇上的家里没有电视,那时也没有手机,房子里唯一有的,是楼下角落里,不知道是父母的还是谁的堆积的一些发黄的杂志,什么“知音”啊,“故事会”啊,只要是读的东西,我都如饥似渴捡来看,那是对抗无聊的最好的消遣方式。
一直看到眼睛睁不开了,关灯吧,闭上眼却又一直睡不着,耳边是窗外竹林的刷刷声,还有哪家的猫叫声,青蛙的呱呱声,偶尔马路上的行人说话声......
房间没有窗帘,第二天早上的阳光铺满整个大房间,金灿灿的刺人眼,我在绷子床上翻了2个跟头,下楼去做早餐吃。
翻翻昨天在超市买的便利袋,只有西红柿和火腿肠,几包老坛酸菜泡面了,厨房转了一圈,电饭锅旁边的一个小竹篮里放着几个鸡蛋,应该是奶奶提前拿来的,知道我要回来了。
以前在老家都是吃菜籽油,长大了却嫌弃那个味道了,买了小瓶的调和油。
西红柿洗净切块,煤气灶打开烧热,放入大蒜末和生姜末,炒香之后,再倒入西红柿和火腿肠煸炒,直到闷出红色的汁,再用碗舀一勺水倒入锅里烧开。
水烧开后是一锅红色的西红色面汤,打开一包方便面,放入锅里,再打2个鸡蛋,用筷子搅拌散,倒入热气腾腾方便面上,锅里有黄色的蛋花、红色的西红色、淡红色的火腿肠、还有碧绿的葱花,方便面的调味包呢,全部放完吧,再也不会像小时候,舍不得放,还要拿回家去给大人,毕竟长大了。
装面的一个大碗是之前专门从超市买来的,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特别,泡面碗是一个中等的、由6中不同颜色的圈圈组成,红、黄、绿、黑、紫、青色,面剩在碗里,特别勾人食欲。
房子的2楼分为两个部分,前面部分是房间,后面部分是空地,半个露天的阳台,我搬个板凳到2楼,端着大碗的煮好的鸡蛋方便面,就着阳光,一个人边晒着太阳,边扒拉着我的面。
上大学后,拥有很多的自由,象牙塔里的生活真好,家乡农村里的人真迂腐,真希望一辈子都在大学里面度过。
在学校偶尔会做梦梦到爷爷奶奶,梦到父亲母亲,于是每次在心里对自己说,等放假回去了对她们好点,多陪陪老人,但是每半年回一次家,总是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玩耍聚会,给亲人的时间很少很少。
大二的一年暑假,我到一个培训机构去做暑假老师,一天下课后的下午,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哽咽着,“快回来吧,奶奶去世了”。
我从没见到父亲哭过,他是一个经常让人哭的男人,无论是年幼时的叛逆,不上学,偷偷把爷爷给他买的自行车藏在水里,打赌输给别人;或是成年后和爷爷奶奶因为房子、钱吵架甚至打架,再或是结婚后和我母亲的撕扯对打;有孩子后对我和弟弟的借教育之名的打,他总是胜利的那一方,坚决不肯认输的......
爷爷在初中的时候就心脏病去世了,小时候我,总以为自己早熟,懂得很多大人间的人情冷暖,爷爷去世后,我和奶奶相依为命,除了父母寄回来的生活费外,奶奶的收入来源就是家里的几亩薄田。
寡妇家的日子为难,何况是年老的没有丈夫的妇人。
初中的时候,农村里面耕田都不用牛了,都是机械操作。
各种打田机嘟嘟嘟地开到村里,那是村里田多的人家提前请好的,我们家就几块小田,又分散的远,奶奶到处跑着,和开机器的男人说好话,偷偷给一盒烟,有的还未必答应,急的她到处找人说好话,最后村长出马才解决。
庄稼成熟的日子,田太小了,请不动割谷机,就和奶奶一人一把镰刀,趁着早上太阳不大的时候,用过年时的可乐瓶子,背一大瓶水,到田里去割水稻,每次我割一会儿腰疼的就不行了,奶奶就要我回家休息会,边做早饭吃。
每次田里庄稼要抽水,或者是要在门口打谷场上晒稻谷的时候,必须要等我放周末回来,因为奶奶一个人抬不动,很多农用工具是要2个人一起配合的,一大袋稻谷需要我们两个用一根长扁担抬到屋里屋外去,2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
当年的我,以为自己很懂事,看着同龄人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很羡慕,但是我回到家,等待我的总是干不完的农活,和难以下咽的饭菜。
高中后的我,父母给我办了张银行卡,每个月按时充生活费,我会在放假的第一天,到镇上集市里买些猪肝,蜂蜜蛋糕和糖果,骑着自行车到老家去看奶奶,然后做上2顿饭,陪着她说说话,给她讲我在学校里的各种见闻。
家里已经不种田了,但是她还是种了些棉花和油菜,棉花是预备每年过年时,弹新棉被给几个女儿和儿子的,油菜籽是每年要榨油吃的,她吃不惯街上的色拉油,新一辈则嫌弃菜籽油的怪味。
到了下午的时候,太阳西落了,奶奶试探性的问,“今天不回去了吧”?
“嗯,要回去呢,换洗衣服都没带”,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期待的眼神。
骑着自行车的背影越来越远,等我骑到村头的时候,似乎依稀看到,一栋灰旧的平房门口,一个老人靠在门前,忧伤的看着远方。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奶奶去世了,是因为忍受不了病痛折磨吃安眠药的。
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我从培训的地方赶回老家,在车上崩溃的大哭,想想这些年对她的伤害,不愿陪伴,不愿理解,逃避责任,内心的悔恨折磨了我很久,斯人已去,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多多珍惜身边的人吧。
毕业后,我和男友一起到了南方,每天的早餐,主角依然是面条。
阳台上挂着母亲给我装的腊香肠,肥肉均匀,香的滴油,取下一段,切下一小节,把外面的肠衣撕开,放水冲一冲,大蒜几瓣,生姜2片,都切成碎末,2个西红柿切小粒,洗一把菠菜,小葱切几根。
煤气灶打开,热油烧开,生姜和大蒜末先倒入爆香,再倒入切片的香肠,肥肉融化发出“滋滋”的响声,充分滋润着廋肉,紧接着西红柿倒入,锅里冒烟了,开始有红色的汁水溢出,一勺水浇进去,盖上锅盖煮开。
长大后,很少吃方便面了,多是在外面手工面店里面买的各种刀削面、拉面的面条,有嚼劲也健康的多。
水煮开后,放入宽宽的刀削面条,控制在1分钟内,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尝下熟了没有,我和男友都喜欢带硬一点的口感,并不要完全煮烂,有韧劲的面条才是最好吃的。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做的面条,多半都是手工做的,要么自己和的面,放的碱不对,面条黑乎乎的,煮烂成一坨一坨的,蒸出来的馒头也是又黑又硬,我和爷爷总是吃的一脸痛苦,又不得不吃的样子。
偶尔睡晚起来,在工厂外面的早餐摊随便吃碗面,都是各种调理混在一起,加了一勺热水兑成汤,很多工人半蹲站在厂门口,急忙忙几口扒完面条,抹抹嘴就去上班。
小时候,在村里,从没见过有哪户人家吃热干面,或者是杂酱面,这似乎是城市里的吃法。
路边摊很多卖杂酱面和武汉热干面的摊子,热情的招揽顾客,上班路上忍不住买了一碗,挑了一口,“又干又硬”,黑乎乎的酱吃到嘴里好奇怪,也没有香味,就是吃了干的要命,回家不停地喝水。
周末的早晨,我决定自己做炸酱面,到菜市场买了豆瓣酱,香菇,一块五花肉,和葱姜蒜,还有黄豆芽。
五花肉肥肉和廋肉分别切丁,香菇切小块,倒入少许油把锅烧热,肥肉末放锅里榨成焦黄的颗粒,慢慢地,锅里油越来越多,放入葱姜蒜和香菇翻炒,舀2大勺黄豆酱在碗里,兑一点水稀释,再放一勺糖备用。
锅里这时的材料都爆出香味了,主角中的廋肉可以登场了,廋肉倒入翻炒变色,稀释的豆瓣酱倒入锅里,“滋拉”的声音,锅里咕噜咕噜,酱色的浓稠一片,勺子舀一勺尝尝,醇厚、爽滑的鲜味恰到好处,赶紧盛出来,放在一个大碗里。
锅里再次倒水烧开,倒入面条和黄豆芽(最好用专做干拌面的面条),开水烫个几十秒左右,捞起沥水,放在盘子里,倒入提前做好的臊子酱料,撒点葱花。
拿起筷子搅拌酱料,我尝了一口,那是绝无仅有的、带着荤类滋润的肉香味。
我忽然知道,为什么以前奶奶做的面条不好吃了?
小时候穷,哪里能经常买到肥肉和廋肉,甚至是连生姜大蒜都不放的,简简单单的一碗白水面,放点盐,那就是小时候的、奶奶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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