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科莱娜的陨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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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莱娜王国,王城防线。
闪电扭曲着透过布满黑云的天空跌落,夹杂着暗红色与铜臭味的暴雨随之而来,冰冷刺骨。
染血的绷带紧贴在身上,伤痛伴随着怪异的雨水侵蚀着人心,比魔法还要可怖,仿若来自地狱的狂风嘶吼着。
什么也看不见。
泰瑞坎用长矛支起残破的身躯,嘟哝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死死拉住,“你不要命了!给我蹲下!”
凯恩怒视着身边这名同伴,原本光鲜亮丽的铠甲满是伤痕,右肩的护甲已经不见了,胸前的板甲上处处是凹痕,这个男人疲惫不堪,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他眼中充满渴求,但凯恩必须制止他愚蠢的行为。
整整四十二天了。
他们龟缩在这兔子洞般狭隘的空间里,成天陪伴着自己的排泄物与鲜血,期待着在一切完结之前,绷带和回复药水能守住他们的小命。
“我厌倦了这种羞耻而胆小的行为!如果死亡在向我招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冲向它!我满身污秽,像蛆虫一样爬行!这不是我受训地目的!我是王国的守护骑士!站着战斗是我的信仰!那鲜血四溢、能听见骨头碎裂声音的战斗才是我的目标!可现在算什么?一场没有征兆的杀戮?!被那些看不见的鬼怪和利刃般的风暴所恐惧!看看啊!我浑身上下,还有完整的地方吗?!该死的!”泰瑞坎极度的浮躁,他长喘着气,颤抖的说着。
“你还活着,不是吗?你应该好好想想,当你荣耀归来,会不会有哪些名叫‘丽莎’或者‘萝拉’的年轻貌美的姑娘,坐在你的膝盖上,想尽办法取悦你—因为你性感的伤痕…还有那曾经匍匐在自己的屎尿中的英勇事迹……噢!真想念她们丰满的身材和那填充着天鹅绒的软床!你太自暴自弃了!浑身泥泞不过是增加了你雄性的气味!姑娘们会爱死你的……笨蛋!”
“呵呵,你可真会想!”泰瑞坎刚想笑,剧烈的咳嗽伴随着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却让他紧锁眉头,不过,凯恩的调侃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泰瑞坎的眼神总算不再消极。
……
空气中忽然传来利刃般的尖啸。
这是来自星魂的魔法,简短有效,难以预测。
“卧倒!”凯恩惊声怒吼道:“是风幕!”他顺势拉住了泰瑞坎,就地扑倒在散发着腐臭的烂泥上。
余光中,头顶上连密布的乌云都似乎消失了,犹如数千万的利爪摩擦在玻璃上一般的声音穿透了耳膜,隐隐作痛的头颅像是被震天的鼓锤敲打着,嗡嗡作响。
一堵黑瘴般的形似幕布的雾墙风驰而过。
来不及卧倒的人,霎那间身首分离,伴随着惯性,丢下了脑颅的身躯依旧朝前奔跑了数步,随后“砰”的摔倒在泥泞中,鲜血从平整的断口喷涌而出,为大地染上了新鲜的色彩……
远处的大地在冒烟,幸存的战士们互相搀扶着从如同自掘坟墓般的战壕里一一爬起,仍旧半躺着或猫着腰,再次龟缩在了恶臭之中。
“该死的星魂!”凯恩用破损废弃的装干粮布袋在腥臭雨中浸润着,尔后就着血雨慢慢擦去溅满铠甲的污秽,“你看,我告诉过你别抬头的!”他看着泰瑞坎,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得意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整齐而干净。
“长夜将至,“泰瑞坎并没有理会凯恩,他自言自语的嘟哝了一句,之后便呆滞地望向了天空。
黑暗的血液慢慢流淌着侵蚀大地,生根发芽,来自深渊的爪牙们幸灾乐祸。
……
科莱娜王城以西,奇迹线,洛法蒂纳城。
洛法蒂纳奇迹线是王城的最后防线,之所以称之为奇迹线,是因为一旦爆发的战争突破该区域,则会直接影响到王城的安危,而这道防线在历史上曾经被突破六次却坚守如故,以至于被科莱娜王族称为奇迹,因此而得名。
但现在,黑暗的战火焚尽了一切。
战后的洛法蒂纳城,四周狂风烈烈,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漫漫的沙石里,冒着硝烟的木头发出阵阵让人恶心的臭味。几具还没有完全被沙石掩埋的尸体上空盘旋着几只秃鹫,它们时刻准备啄食这些还算新鲜的美食。远处,痛苦的撕嚎声不绝于耳。阴风怒嚎,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
春风没有在这里留下一丝痕迹,在强大的星魂魔法席卷城郊的那一刻,一切弱小的生命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远处的山丘上一个人形默默屹立,他的战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破损的面甲下藏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道贯穿面部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黑色骑枪,修长的枪身几乎整个没入衣着华丽的亡灵术士体内,断绝了对方一切的生机。
远处传来了马嘶声,一小队骑士发现了他。
“城主,您没事吧!”为首的骑士在确认他没有性命之忧后将水袋和干粮递给了他。
这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就是洛法蒂纳城的城主法塔尔。
“我们打赢了?”他接过水袋,猛灌一口清水,擦了擦嘴角,平静的询问战况。
“胜利了。”骑士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欣喜,反而有一些忧伤。
他看了看正在啃着干粮的法塔尔,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把目前的现状告诉他。
粮食已经所剩无几,而刚刚击退的,仅仅是黑暗斥候的杂兵,就折损了洛法蒂纳城一半的兵力。如果对面是暗黑龙骑团精锐的灭骑者,怕是连第一轮进攻都难以招架。
“男人嘛,总要扛起责任,我们背后的不是普通的地方,那里是我们的家园!”
“可是城主,连国王都已经逃走了,我们也没必要……听说暗黑龙骑优待降将。”一名骑士支支吾吾的说道。
科莱娜这片热土上的种族,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了自己的部族而荣誉的征战着。战士们坚强的精神意志比钢铸的城墙还坚硬。
法塔尔提了提自己的鞋带,腰间的纹章显露出他的家族曾今的辉煌。破旧的包袱斜斜的依靠在他瘦小而精壮的背上。黑暗大军即将攻破城门,来来回回到处是受伤将士的伤痛惨叫,此起彼伏。
洛法蒂纳临时组建的亡灵军团泛着绿莹莹昏暗的光泽,那些腐烂的肉体身上散发出强大的邪恶力量还是不容小窥的。巫医治疗过的受伤士兵,虽然躯体不再完整,却可以继续投入战斗———尽管,也许他们离出卖自己的灵魂不远了。拖着残破的躯体,亡灵军团一起极力阻止敌军的入侵。格狼巨大的头部撞击城门的声音沉闷的让人情不自禁的发颤。
王国仅剩的力量如今被自己付之一炬,残余的力量明显难以抵抗黑暗军团强悍的进攻。除了围城之势,法塔尔隐隐约约看到在远离战场攻击范围之内的亡灵术士军团正在集结强大的能量,不断闪烁着的法阵让人心有余悸,那种在毁天灭地力量下的无力感油然而生,愈发强烈着。但是做为全军统帅,为了王国的未来和城内的百姓,除了让他们撤退之外,只有命令全军拼死抵抗。
“看来,就要结束了。没有希望了。”法塔尔惭愧的看了看守在自己身边眼神坚定一直追随着自己的亲兵。那种视死如归的效忠恐怕连自己对国王的效忠都比之不及吧。
“优待降将……”法塔尔将干粮收进袋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也许他们真的会优待降将,不杀平民。但是你们要知道,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都不能把人民交给他们!”
他将身上破烂的衣物扯下随意的丢弃在一旁,人们可以清晰看到那些狰狞的肌肉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这些都是只属于他的勋章。
天空开始飘起毛毛细雨。在聚拢了残军后,法塔尔点选了仅剩的五百名骑士,拦在了对方的必经之路上。
未过多久,军团的正前方忽然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士兵们警觉的握紧手中的武器。尽管早有准备,但当面临真正的复仇大军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深深的绝望。随着敌人的愈来愈近,他们甚至可以感受到大地的颤抖。
蹄声如雷!
可是从滚滚烟尘中冲出的仅有一人,那是一个如同恶魔般的重甲骑士。
那深黑色的全身重甲上竖着多达十余根的钢刺,胸口则是雕铸出狰狞恐怖的魔龙头颅,而胯下的战马雄健之极,明显混有魔兽的血统,让它比一般的的战马高了整整半米。战马身上覆盖着厚重的马铠,上面突起的尖锐钢刺显示出它并不是仅作为防御之用。战马左后侧挂着一把双手巨剑,式样是常见的斩马剑,不同寻常的是它比普通的斩马剑长了整整一米,更是厚重得多。这把凶器的重量至少超过一百公斤,挥舞起来的威力自然是无可抵挡,能够使用这样武器的战士少之又少,无一不是战场上的杀神。
在距离法塔尔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骑士用力一勒战马,巨大的战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落下,在地面上顿出两个浅坑。战马显然有些不满,从鼻中喷出两股热气,紧紧盯着对面那些已经瑟瑟发抖的“良驹”,就像是看着即将到嘴的美食。
骑士环顾众人好像正在寻找着什么,被其目光扫过的战士都会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直到扫过所以人他将目光停留在了法塔尔的身上。
“阁下便是法塔尔城主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每个强者都会是聪明人。”不同于他身上粗犷的装饰,骑士的礼仪的确完美的让人无可挑剔。
“想必阁下便是‘危险流浪者’的柯文迪吧。我奉劝你一句,您只有一个人,而这里是科莱娜人的土地。”法塔尔目光复杂的望着对方仅有一人的复仇大军,一时间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
“何必呢,我本以为阁下会是聪明人。”柯文迪意味深长的看了法塔尔一眼,“更何况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是我的主场。”
“城主,我们……”一个骑士明显已经动摇了。毕竟对手是凶名在外的柯文迪,那个谁也不愿意遇到的残忍敌人。后排的骑士们甚至已经在徐徐后退,显然已经失去了斗志。
“哎。”法塔尔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当然明白我们的实力无异于送死,但是我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与你们战斗!”他扬起了早已不再锋利的骑枪对准了柯文迪,“科莱娜王国万岁!”说罢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死!”随着柯文迪一声怒喝,红色的血雾一瞬间便将他的身体隐藏在内,这血雾并不是幻术创造出的障眼法,而是在尸山血海里积累出的实质杀气。他一人一骑,扬起一把重剑直奔法塔尔而去。
洛法蒂纳的阵地上,五百骑士只有寥寥几个骑士跟随着这位勇敢的老贵族,大部分科莱娜骑士都停在原地——他们都还年轻不想把生命浪费在无谓的牺牲上。
战争在一瞬间结束,如潮水般的红色血雾顷刻便将几名勇士淹没其中。
……
奇迹线被突破了。
洛法蒂纳城失守,科莱娜王城岌岌可危。
守候于王城脚下四十余天的将士们,即将正面抗敌。
……
黑暗入侵之后,时隔多年,又是春天,洛法蒂纳城外的一颗枯树抽出了一根嫩枝,此刻暗黑军团早已深入大陆腹地,那些曾在此殊死抵抗的军人也渐渐被人遗忘。就如同那些战车的轮椅一般泯灭在风沙当中。
一位银发碧眼的少女拿着一捧刚摘的鲜花坐在树下休息,无意间发现了那块当做墓碑的顽石。
夕阳下,女孩的长发随风飘舞,纤细的腰肢好像随时就要折断一般。她用手轻轻抚掉上面掩盖的沙石,只见墓碑上写着:法塔尔,一个可敬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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