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香达学校举办校庆,庆祝它的三十五周岁生日。
香达学校虽然位于县城城区,但在教育局那里,比县城的三个完全小学“低”一个等级。然而,从自尊心和政治野心出发,校长希望将此次校庆办得盛大,再加上学校的地理优势,吸引了不少群众来观看演出。明年,他面临调任,如果校庆能给政府官员留下不错的印象,就会为他的升迁之路加分。几位教师在庆典尚未开始之前,就已经在校门外忙着指挥私家车的停位,摩托车更是紧密地排满了临街的那段校园围墙。
与孜荣学校、着晓学校不同,这天,各教职员工都身着统一的西装,唯独校长一人穿着传统藏服,腰间别着装饰性的藏刀,脚着长筒皮质藏靴。
全体西部医疗角项目志愿者都到齐了,小月和小莲也赶了过来,帮助低年级的小演员化妆。操场上进行文艺表演的同时,我们将校门入口处的乒乓球台以及球台旁的宿舍墙面用学生的美工作品装扮起来。墙面上还会挂出西部医疗角的海报,有关于联爱基金的介绍和近两个月的工作剪影。我们志愿者守在展示区附近,给参观者讲解项目的工作内容,同时防止美工作品被调皮的孩子损坏。
我个人有些反对此类“表演”:临时突击排练的节目,才仁永仲、阿成、白玛措毛大肆包办的手工作品,一切只为让校方在外界赢得认可和赞誉。校庆对谁而言最开始都是一种辛劳。教师带领学生辛勤排练,学生在舞台上的认真表演,都只是校方自身动员能力的一种测验,不能代表学生在素质教育方面得到的收获。
更让我心中不平的是,当我们在乒乓球台附近挂上联爱基金的旗帜时,那位平素就一副冷冻脸的副校长简单粗暴地责令我们将旗帜摘下来。他是不是怕旗帜让外界联想到这些美工作品是我们志愿者指导学生完成的,而非学校教师辛勤培育的结果。不得而知,所幸的是,我不太有机会与这位蛮横的副校长接触。
校庆之后的下午,阿成主持月会讨论之后,邀请上小月、小莲和我们一道聚餐。菜还未上桌,小月向才仁永仲请教如何获得活佛开光的小物件,如佛珠之类。才仁永仲说拿出点钱拜托活佛,哪怕是一元钱也无所谓。
“那你相信祈祷的效力吗?”小月继续追问。
“当然。在双手合十、闭目冥想的过程中,心中要有all living beings ,我不知道汉语这个该怎么说。”
“万物众生。”我插了个嘴。
“只有这样才灵验。”才仁永仲继续说道。
聚餐结束后,阿成和小月似乎觉得还未尽兴,回到香达学校之后,拉上我一起,就着原味薯片,痛饮啤酒。
8月28日,小月和小莲离开囊谦的日子,阿成送她们到县城汽车站,而我那时候已在着晓开始九月份的服务。再后来,我得知了阿成与小月开始正式的恋爱关系,几个月后,两人又各自分道扬镳。
第三部分 参差
每次月假结束,返回着晓学校,放下行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教师食堂寻找食物。乡道路浇筑沥青路面后,从香达学校至着晓学校的车程缩短至两个半小时,但依然过了饭点。
走进食堂,发现多了一位陌生的小姑娘,细看模样,猜到她是仁青措毛的妹妹。她叫梅朵,八月底结束初中学业后,因成绩不佳,没有继续念高中的打算,决定到教师食堂给姐姐做帮手。即便如此,她也是一家子中学历最高的,仁青措毛也才小学毕业。
刚认识那几天,她常对我皱眉或者板着脸瞪我一眼,大声向我喊话,但又能偶尔冲着我跳起具有雄性风格的街舞。
“你会吗?一看你就不会,哼!”
来不及反应的我,只好回以微笑。仁青措毛一旁看到了,哈哈大笑起来。有次,她又用厌恶来跟我开玩笑,“又来了,叫大哥!”我就陪她开玩笑,胸脯一挺:“你想做啥!”她马上满脸堆笑,做出一个求饶的手势,“我错了,大哥!”
她跳男式的街舞,步伐迅疾,和姐姐不一样,她不会在黑红色的面庞上抹防晒霜,也不喜欢编发辫,简单扎个马尾就成。还时常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假小子的姿态。然而情况并非如此。有次夜深了,老师们在寝室里准备入睡。我去食堂打热水,灯还亮着,一个人都没有,走进厨房,发现只有梅朵在长镜框前摆弄她的刘海儿,上身前倾,煞是认真。“看什么看?”扭头看我一眼,继续用手指拨弄造型永远不变的发丝。
教师节前一天,县教育局召集各学校的主要负责人开会,会议议程之一是表彰学校的优秀后勤员工。会议结束后,扎西桑周副校长为仁青措毛带回一本红面的“荣誉证书”,附带奖金伍佰元。消息惊动了一家子,三个姐妹都来食堂把玩那红本子,她母亲也拄拐上来,坐在食堂坐榻上,一个人不紧不慢地饮着奶茶。这是不善言辞的母亲表达对女儿赞赏的方式。
教师节当天晚上,除了校长外,各老师齐聚教师食堂,我是最后一个到场的。瓜果、手抓牛肉、卤猪肉、饮料、啤酒,气灶上还炖着一只鸡,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角色,已经摆满餐桌。
大家一开始还说笑来着,酒过三巡,男教师组成一个阵营,女教师,当然也包括仁青措毛和梅朵,组成另一个阵营。两个阵营互相推举人员唱藏歌。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此种气氛下,代吉卓玛依然静静地吃着零食,没有唱歌。而其他平日里就很活泼的女子的笑声更加爽朗,有时来一句笑一句,而且是好几位一齐大笑。近二十二点,好几位教师依次散了,餐桌上残留着酒水油污的混合物。
留下几位玩性正浓的教师继续谈笑,只有两位是男性(包括我)。这下更放肆开来,那位男教师和央金老师抱在一起,旁观的几位又是一阵大笑。再后来,大家绕着火炉转圈跳舞,代吉卓玛也参与进来,旁观的我也被美好的气氛所感染,加入到行列中。他们动作简单、欢快,容易模仿。我们的影子在地面跳跃、晃动着。
那几位提前离开的男教师原来是酒兴上来了,拿上零食,买上白酒,聚在尕桑的寝室里痛饮。躺在床上的我还能时不时听见几位男教师走到围墙根的声响。那是他们走向墙根小便。
野外大小便是游牧民族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残留,不仅男教师这样,甚至美久曲忠也偶尔这样。我的寝室离围墙很近,不仅晚上能听见踏步而过的响动,白天也能看见他们闪过寝室门口的身影。即使撞见出门的我,他们也没有难堪之色。当然,他们大便会去厕所解决。
可是,我到公共厕所方便时,偶尔会感到难堪。厕所的各个蹲位之间没有隔档,排泄的私密性得不到保障。我在公厕没有与人打招呼的习惯,更别说聊天。每次进厕所前,我都暗自希望没有成年人在场。好几个月前,厕所的灯就坏了。男、女教师上厕所都要打着手电筒。我担心学生们没有手电筒或者手机照明,肯定带来很大不便。有次,我进厕所,听到某人的手机里正播放着节奏感强烈的英语歌曲。我知道有人大便时必定需要歌曲来营造某种有利于排便的氛围,不知他是否属于此类?另一次,我进厕所后蹲下,不远处蹲着另一人,我俩都尴尬地沉默着。他手中燃烧的烟丝在黑暗里一闪一闪,还时不时“啪”地往地上咂痰。他的鼻孔似乎有些不畅,有沉重的鼻息声。一支烟结束,烟头被“啪”地弹向地面。黑暗中,他悉悉索索做最后的清理,待他提上裤子离开,一直僵持小心屏息的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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