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十点多，餐馆里还有两桌客人没有走。
张晓芬大概收拾了一下，就坐在收银台里等着最后两桌的客人吃完走人。
坐在门口附近的那一桌是附近工地上干活的民工，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点酒，也不急着喝完，就坐在那里操着一口方言在聊天，张晓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想他们能早点走，她好收拾收拾关门休息。
坐在靠近柜台这边的是一对小情侣，看模样也就二十岁左右。
女孩有点胖，染了一头黄发，穿着粉红色的短袖和牛仔短裤，脚上套着一双人字拖；男孩比较瘦，穿着白T和牛仔裤，脚上也套着一双人字拖，仔细一看和女孩的是情侣鞋。
男孩在吃饭，女孩在刷手机，忽然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把手机伸到男孩面前让他看。
男孩看了，就笑说：“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是让女朋友坐副驾驶，女同事什么的就让她坐后面呗。”
坐在对面的女孩听了脸上马上露出笑容，撒娇说：“真的啊。”
男孩说：“那肯定，女朋友才是最重要的人啊。”
女孩娇嗔地让男孩快点吃饭，然后又管自己刷手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张晓芬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很久以前，她也像这个女孩一样，因为爱人的一句甜言蜜语而乐上一天。
而一想到那个男人，张晓芬的心就像掉入冰窖里一样，拔凉拔凉的。
二
张晓芬高中毕业以后，就跟着同村的人出来打工。虽然她学历不高，但是长相还算清秀，很顺利的成为了一家酒店的前台。
然后她认识了阿龙。
阿龙当时是一家公司的销售人员，每次有客人来这边都是他负责接待。
而他们公司和张晓芬所在的酒店有业务合作，久而久之，阿龙和赵晓芬就熟悉起来了。
张晓芬知道阿龙家是在很偏远的农村，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而父母都是农民，靠着种地，艰难的养着一大家子。他在初中毕业以后就出来打工，减轻家里的负担。
阿龙做过酒店的服务员，在工地上打过杂，去过厂子里当工人······虽然他的学历不高，但是特别勤奋能吃苦，后来机缘巧合下做了销售这一行，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出了不错的成绩。
张晓芬对阿龙是有好感的，但是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所以每次阿龙来办理入住时，都会尽可能和他多聊几句。
阿龙也喜欢和她聊天，觉得这个姑娘很善解人意，他很享受和她的相处时间。
有时候在办完手续后，阿龙会在前台多呆一会儿，就为了和她多聊聊。
两个人之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任何一方只要主动一下，就能轻易捅破。
有一次，阿龙独自一人来到前台，张晓芬以为他又要帮客人办理手续。谁知阿龙拿出两张门票，笑着对她说：“客户送我两张张学友的演唱会门票，美女，赏个脸和我一起去呗。”
在演唱会上，当张学友唱着“只愿一生爱一人因你是独有”时，赵晓芬问阿龙，“人可能一生只爱一个人吗？”
阿龙说：“当然可能。”
张晓芬鼓起勇气说：“那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
阿龙便笑着摸摸她的头，“有啊。”
演唱会以后，阿龙和张晓芬就在一起了。
三
在一起以后，张晓芬才知道，阿龙虽然在外打拼这么多年，工作也很努力，但是每次赚到钱都是往家里寄，他手中的积蓄甚至还没有自己多。
阿龙对张晓芬说：“晓芬，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以前我赚钱是为了家里人，以后我要为了你，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张晓芬听了很感动也很心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才二十五岁，却已经开始长白发了。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对阿龙更好一点。
后来阿龙要被公司排到外地去开发新市场，张晓芬知道后，想也不想就辞去了自己前台的工作。她告诉阿龙，自己出来打工去哪里都一样，但是有阿龙在的地方就是家的地方，所以阿龙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阿龙很感动，他对张晓芬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阿龙和张晓芬领了证，但是没有办酒席，结婚的事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领证那天，两人去了一家高档的餐厅吃饭，阿龙拿出一个戒指，戒指上刻着“L love F”。阿龙很自责：“晓芬，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么多，以后我一定都会补起来。”
张晓芬早已经哭得不行，说：“阿龙，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阿龙在工作上更加拼命，做的业务越来越大，职务也不断晋升，他许诺张晓芬的一切都在慢慢实现。
而张晓芬随着阿龙来到新的城市以后，她想找一份工作，但是因为她的学历不够，找工作时屡屡碰壁，要不都是很辛苦的活儿，阿龙心疼她，不让她去干，后来张晓芬就不再找工作，开始在家全职。
四
张晓芬以为自己和阿龙会像歌里唱的那样，一生只爱一个人，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会慢慢变质。
后来阿龙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他手中积累了一大批客户，再加上他为人吃苦能干，公司运行得非常好，业绩不断攀升。
在公司快速发展的同时，阿龙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到家要不是倒头就睡，要不就是接到电话又急匆匆的跑出去。
阿龙和张晓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有时候张晓芬想和阿龙聊聊，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阿龙现在满脑子都是公司发展，而张晓芬对此一窍不通，根本帮不上忙。她只能在阿龙回家的时候给他做一顿丰富的大餐，把他换洗的衣服洗干净，再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而张晓芬做完这一切后，阿龙早已睡了，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张晓芬。
这一年阿龙35岁，张晓芬已经30岁，可是两人还没有孩子。他们不是不想要孩子，可就是怀不上。
开始的时候，两人去过很多医院检查，但都没有起效。后来随着公司渐渐壮大，阿龙也没有精力在这上面了，就不再提起孩子这个话题。
张晓芬私下里又去了很多医院看过，也尝试了很多民间偏方，但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到了后来，两人同房的次数越来越少，怀孩子的概率就更小了。但她一直对于怀孩子这件事耿耿于怀。
表面越是风平浪静，背后却越是波涛汹涌。
张晓芬意识到自己和阿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怎么也没想到阿龙会出轨。
五
那天张晓芬独自一人去医院看病。医院的人特别多，她前面还有几十号人，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叫号。
她看到阿龙出现在妇科门口，正在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来看病，要喊他时，就看到阿龙朝着一个女人走去，小心翼翼的呵护她，而那个女人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即使怀孕了身材也不显得臃肿，此刻正小鸟依人的靠在阿龙的怀里。
她是谁？和阿龙是什么关系？张晓芬很想冲上去问清楚，可是她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她的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痛到无法呼吸，她的嗓音就像被人割断了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就呆呆的看着阿龙陪着那个女人进去看病，又陪着她走出来，然后消失在自己眼前。
那个满脸柔情，小心呵护的人竟然是阿龙！
张晓芬忽然想到多年前，刚和阿龙在一起时，他就是这样的。
那天，张晓芬一直呆坐在医院里，过号了也没发现，满脑子都是阿龙呵护那个女人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家，家里依旧没人。张晓芬甚至庆幸没人，如果阿龙在家，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质问他那个女人是谁？张晓芬害怕那个的答案，怕阿龙和她离婚。她这才发现，如果自己离开阿龙，就什么都没了。
她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根本做不到。张晓芬爱着阿龙，她做不到假装无所谓。只要一想到阿龙和那个女人，她就从心底开始颤抖，愤怒又害怕的颤抖。
张晓芬想，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朋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依靠阿龙才有这么好的日子。现在阿龙在外面有女人，而且那个女人马上就要生了，早晚有一天，阿龙要和她来摊牌。
她庆幸自己早一步看到真相，但下一步该怎么走，她毫无头绪。如果阿龙要和她离婚，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该来的还是要来。阿龙带着那个女人回家了。
张晓芬这才有机会仔细看那个女人，她长得果真很漂亮，皮肤光洁白皙，一双杏眼乖巧无辜，乌黑发亮的长发用发箍固定着，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女人味。如果她不是小三，张晓芬很愿意和她亲近。
阿龙说：“这是晓晓，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
张晓芬想，晓晓，晓芬，我们的名字都这么相似。
阿龙又说：“这是离婚协议书。离婚后，这套房子归你，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之后的生活开销。”
从阿龙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就知道，张晓芬彻底出局了。她被动的接受这份判决书，毫无还手之力。
六
他们离婚了。
阿龙和那个女人结婚。
后来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
阿龙给他取名叫“谐生”，携手一生。
张晓芬记得，很多年前，阿龙抱着她，说：“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儿子就叫‘谐生’，女儿就叫‘白离’。寓意我们可以‘携手一生，白首不离’。”
原来换个人，依旧可以“携手一生，白首不离。”
张晓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卖了房子，离开了那座城市，回到了最初和阿龙相遇的城市。
她过去工作的酒店已经拆了，现在变成了商业街，她在那里租了一个店面，自己开了一家小餐馆。
后来，她听说阿龙和那个女人离婚了，而且他们的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阿龙开始酗酒嗜赌，公司欠了高利债，很快就支撑不下去，而他也被各路债主追债，在某一天后，就没了消息。
当张晓芬知道阿龙消失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早已放下了对阿龙的爱，却也不会再爱别人。
如今她已经四十多岁，依旧一个人。
一个人也挺好。
七
门口的民工终于喝完碗里的最后一点酒，醉醺醺的走出了店门。
靠近柜台的小情侣也吃完走了。
张晓芬从回忆中晃过神来，去收拾一下，终于能关门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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