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冬瓜肉末,忽然想起家乡的冬瓜来。我想到冬瓜,就想到在老家时用过的那个小板凳。冬瓜跟板凳有什么关系呢?你听我慢慢说。
小时候家里种的冬瓜,跟现在市场上卖的冬瓜有些不一样。现在卖的皮薄肉嫩,种在温室大棚里,是改良过后的品种;老家的冬瓜外皮很厚,而且还附有一层白灰和绒毛,肉也紧实,那是它在室外受了风吹日晒的结果。
每年秋收的时候,冬瓜南瓜什么的也都长足了,圆咕隆咚地,就像月子里的小娃娃。家里人把它们一个个摘回来摞在墙角里,要吃就去抱一个来。秋收主要指的是收稻子,家乡人把那叫做“打谷子”。水稻是南方最主要的作物,稻田里的出产是一家人的口粮,因此,打谷子也成了我们一年里最重要的农事。
八月底,夏日还未褪去最后的燥热,田里的稻谷好像一夜之间全黄了,农人们要趁着好天气,把它们尽快地收回家里来,颗粒归仓的心情真是一刻也等不及。要是家中劳力少,就要几户人家搭伙,谁家的先黄就先收谁家的,这样依次把几家人的都收了。逢着自己家里打谷子那两天,大人孩子都忙起来。天还没亮,大人们就下地了,我这个半大的女娃也要早早起床给大人们准备早饭。南瓜米饭和腊肉冬瓜汤是早饭的惯例。
吃饭的人多,又要让所有人都吃饱,一个大冬瓜和一个大南瓜都能吃得完。冬瓜和南瓜长老了,瓜皮硬邦邦地,一敲能发出响来。有什么方法可以给整个的瓜快速地去皮呢?小板凳就派上用场了。
我的小板凳长两拃,宽一拃,高一拃半,倒过来放,正好可以把一个瓜坐到里面去。拿一把铁锅铲,用锅铲的刃来刮瓜皮,刺啦刺啦地,一下就能刮掉一大片。一面儿刮完了,就给瓜转个身子,再接着刮。南瓜前后转着刮,冬瓜左右转着刮。这样,一个瓜很快就能刮完了。用这样的方法刮瓜皮,日久天长,瓜的汁液渗入木头的纹理,小板凳也愈见油亮了。
这板凳浑身漆黑,不晓得多大年岁了。我只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是那个颜色了。大妈说,那是姥姥去世以后,她从娘家拿出来的。她说,姊妹们拿这拿那的,她什么也不拿,只看到这个板凳小巧玲珑的,俏迷的很,只当是做个纪念,就拿上了。它来到我家,一服役就是好多年。在灶前生火做饭时坐它,宰猪草的时候也离不开它。夏夜里,到院坝边上去乘凉也带着它。要是闲了,和邻里摆会儿龙门阵,抬着它去最方便,就像现在人拎个马扎。
我循着时间的河,再往前走,看到刚才那个劳动的女娃更小时候的样子,她正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一点点往前挪。我知道那是我记忆之河的源头。
在还未记事的时候,我遭遇过一场火。还好只是一条腿上的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医生每天都来,一来就往伤口上抹紫药水。一段时间过后,他看到伤口结痂,以为好了就没有再治。哪知伤口里面化胧,不得已,家里人又另找了医生从头再治,于是又是清洗又是上药,好一通忙活。就是在那样的巨痛中,我开始有了记忆。
等伤势稍稍好转,我就在床上躺不住了,非得下地来溜达。就想看看院坝边上的花开了没有,看看小蜜蜂小蝴蝶啦,树叶啦,小草啦,地上的蚂蚁啦……好像它们就在门外招呼我,让我去啊去的。大爹把我从屋里抱到院中,让我坐在小板凳上。我试着挪动我的小板凳,竟然有了新发现:它瞬间变成了一匹小马,变成了我的另一条腿,可以带我跑遍整个小院子了。在小院的水泥地板上,小板凳一挪动就发出咔哒的一声响,我一步步往前挪,咔哒咔哒的响声真的像是小马在得得地跑动……
悠悠的时光过去了,我转过头去看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心里疼惜她。我想,我还是要感谢那场浴火的经历,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它还是以它独特的方式丰富了我。而更幸运的是,在我的童年和青春有那样一件物什,有亲人温暖和陪伴了我,同我一道走过一段举步维艰的路。
此文在老师点评后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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