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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少见就会引起许多怪疑,多见就习以为常。光彩夺目高悬天上的是太阳;璀璨闪亮遍布天空的是星星;低垂游走漫布天空的是云彩;云层后面隆隆作响的是雷声;拔地而起刺破苍天的是大山,烟波浩渺远接天际的是大海。假设从来都没见过这些景象,突然第一次见到,难道不会感到非常奇怪吗?之所以全世界的人都安于这种状态,不拿这个当回事的,就是因为经常见到。祭祀时气味与伤感的氛围,树木、石头、大鱼、奇鸟的怪异,大家感到可怕怪异,所以纷纷传言,因为这种情况很少被见到罢了。天下的道理,本来就没什么怪异的,好的时候有祥瑞,坏的时候有妖气,人世间有礼乐,幽冥处有鬼神,这就像白天过后一定是黑夜,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孔夫子不说怪异之事,不是害怕会迷惑大众,而是本来就没有什么怪异可以说的。普通人不懂得终极的道,见识都受到耳朵、眼睛的局限。耳朵、眼睛能够觉察的就习以为常,耳朵、眼睛不能觉察的就当成奇异古怪,对待奇怪的就议论纷纷,对待常见的就视而不见。却不懂得耳朵所听到的只不过是声音罢了,而谈论声音的人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眼睛所见到的只不过是形状罢了,而谈论形状的人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形状。太阳和星星,云彩和雷霆,高山和大海,都是世人经常看到和听见的事物。然而,追问起来,太阳和星星为什么明亮?云彩和雷霆又是怎么产生的?高山为什么拔地而起?大海为什么漫延无边?又有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呢?越是眼前的事物,她蕴含的道理越深远;越是迹象明显的事物,她的用处隐藏越深。人们不以为怪的平常事物之中,往往隐藏着最深刻的道理。我们日常吃喝拉撒,所作所为,尚且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想把恍惚渺茫、捕风捉影的传闻弄清楚,这是怎样的颠倒错乱呀。天下人都孜孜以求奇闻怪事,却不认真追究传闻隐藏的真理;都孜孜以求扩大自己的眼界,却不认真追究眼前事物隐藏的真理。假设能够在常见的事物中体悟到真理,那么,对待那些极少听见看见的事物,也一定会明白其中的道理而无所疑问了。子路追随孔子学习,请教鬼神的事情,又请教死后的情况。子路内心大约认为,人的事情我已经懂了,不懂的只有鬼神的事情了。活着的事情我已经懂了,不懂的只有死后的事情了。唉!真理是一致的,明白的话就全明白,迷惑的话就全迷惑,哪里有懂这个却不懂那个的?如果真懂人的事情,那么就不会问鬼神的事情;如果真的懂人生的事情,那么就一定不会问死后的事情。看到子路问鬼神的事情,就知道子路还未弄明白人生的事情;看到子路问死后的事情,就知道子路还未弄明白活着的事情。孔夫子给出的答案是:“不能伺奉人,又怎能伺奉鬼?不懂得活着的事情,又怎能明白死后的事?”子路听到孔子的话后深刻领会其中的道理,所以,在刀光剑影中,系好帽带,整理衣冠,从容而死,不改日常操行。这样看来,在人鬼殊途、生死之际,子路真正弄懂了其中的道理。睽卦变为归妹卦,是第六爻发生变动,其辞为:“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其象曰:“遇雨之吉,群疑亡也。”幽暗与明亮互为表里,幽暗是明亮的对立面,明亮是幽暗的对立面,是一体两面的,从来就没有单独存在过。睽卦的第六爻,孤另另的在那里,从这个角度看,幽暗与明亮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睽的这个状态就会产生疑惑,疑惑就引发怪异,所以看到的是满身污泥的猪,满满一车的鬼,阴晦诡异,产生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影像。但是,终极的真理都是一样的,最后,就不会继续保持这个睽的状态。疑惑就用弓箭射击;明白了就停下射击;疑惑时就认为是贼寇,明白后才知道是求婚者。前者疑惑认为是怪异之事,那是因为不能把幽暗与明亮合而为一。就像阳气生发,阴气就潜伏下来;阳气上升就明亮,阴气上升就幽暗,好像阴阳并不相通。等到阴阳二气调和就会变成大雨,此时,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又有谁会发现怪异呢?阴阳交和就会下大雨滋润万物,幽暗与明亮合而为一,那么所有的疑惑就会消亡,融合交融,不分彼此,前面所有疑惑,一下子就清除得干干净净,不复存在了。子路听到孔子关于“人鬼生死”的说法,难道不像遇到大雨,把以往的疑惑全部冲刷掉了吗?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左丘明的学识境界都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又怎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东莱博议·妖祥》
怪生于罕,而止于习。赫然当空者,谓之日,粲然遍空者谓之星,油然布空者谓之云,隐然在空者谓之雷,突然峙空者谓之山,渺然际空者谓之海。使未见而骤见之,岂不大可怪耶?其所以举世安之,而不以为异者,习也。焄蒿凄怆之妖,木、石、鳞、羽之异,世凶怪而共传之者,以其罕接于人耳。天下之理,本无可怪,吉有祥,凶有祲,明有礼乐,幽有鬼神。是犹昼之必夜也,何怪之有哉?夫子之不语怪,非惧其惑众也,本无怪之可语也。人不知道,则所知者不出于耳目之外。耳目之所接者谓之常,耳目之所不接者谓之怪,怪则辩之,常则轻之。抑不知耳之所闻者声耳,而声声者初未尝闻,止之所见者形耳,而形形者初未尝见。日星也,云雷也,山海也,皆世俗饫闻而厌见者也。至于日星何为而明?云雷何为而趣?山何为而峙?海何为而渟?是孰知其所以然者乎?其事愈近,其理愈远;其迹愈显,其用愈藏。人之所不怪者,有深怪者存焉。吾日用饮食之间,行不著,习不察。尚莫知其端倪,反欲穷其辨子荒忽茫眛之表,何其舛于先后也。天下皆求其所闻,而不求其所以闻;皆求其所见,而不求其所以见。使得悟于饫闻厌见之中,则彼不闻不见者,亦将释然无疑矣。子路学于夫子,以事鬼神为问,又以死为问。子路之心,盖以人者吾所自知,不知者鬼神而已。生者吾所自知,不知者死而已。吁!至理无二,知则俱知,惑则俱惑,安有知此而不知彼者哉?果知人,则必无鬼神之问,果知生,则必无死之问。观其鬼神之问,可以占之其未知人也,观其死之问,可以占之其未知生也。夫子答之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子路深省于一言之下,故白刃在前,结缨正冠,不改其操,则人鬼生死之际,子路其自知之矣。在睽之归妹曰:“睽孤,见豕负洽,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其象曰:“遇雨之吉,群疑亡也。”幽明实相表里,幽邻于明,明邻于幽,初未尝孤立 也。是爻居睽之终,孑然孤立,睽幽明而为两涂。睽生疑,疑生怪,故负涂之豕,载车之鬼,阴丑诡幻,无所不至。然至理之本同然者,终不可睽。疑则射,解则止国疑则寇 ,解则婚。向之疑以为怪者,特未能合幽明而为一耳。犹阳之发见,阴之伏匿,阳明阴幽,常若不通。及二气和而为雨,则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孰见其异哉?阴阳和而为雨则群物润;幽明合而为一,则群疑亡,融通灌注,和同无间,平日所疑,荡涤而不复存矣。子路之闻,岂非遇雨而群疑亡者乎?异乎左氏不足以知此!
【附评】
邱琼山曰:“引睽之文以赞子路,文字恍然惚然,一似左氏,一似庄子。”朱字绿曰:“正意止是吉而祥,凶有祲、明有礼乐,幽有鬼神,犹昼之必夜数语尽之,却以习罕二意为首,以见闻不见闻为腹,以死生人鬼阴阳合一为尾,文字便怪怪奇奇不可端倪。”张明德曰:“识踞题巅,理超象外,黄钟大吕之音,不似铮铮细响。”
附:《妖祥》
按《左传》所载妖祥之事数十条,今以文多,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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