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东莱博议·桓公文姜如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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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天下人都害怕看得见的贼寇，不害怕看不见的贼寇。贪欲这个看不见的贼寇，其危害远远超过看得见的贼寇；礼乐制度对人的保护，同样远远超过（肉眼所见的）城池的保护。但是，人们经常不能遵守礼制，就是因为贪欲对人的打击是看不见摸不到的，所以人们经常拿礼制不当回事，甚至拿礼制开玩笑。人们这样做，就是因为不懂得：那些能看得见的贼寇，来袭之时我们能看清方位，及时做好防御；那些看不见的贼寇神出鬼没（很难防御）。在游戏饮宴中，就有陷阱；在交谈玩笑之中，就有戈矛；朝堂大厅之中，就有虎豹；在乡亲邻居中，就有戎狄。这些贼寇深藏起来，无声无息，却暴发在紧要的、意外的时刻，如果不是圣人用礼制来加以防御，人类就早已灭亡了。（对诸侯来说，嫁出去的公主）如果娘家的父母在，就亲自回家看望父母；如果父母去世了，就让大臣代替自己回家看望兄弟，这是礼制要求的做法；（对普通百姓来说）姐妹们出嫁后回娘家了，就不能与哥们弟兄同席吃饭（后来演化为女人不上酒席桌），这也是礼制要求的做法。这两项礼制，人们普遍认为就是用来消除嫌疑防微杜渐的，也不认为是什么紧要的事情。（然而）等到鲁桓公带着妻子文姜去齐国看望大舅哥齐襄公时，文姜就与哥哥齐襄公乱伦了，结果惹来大祸——鲁桓公被彭生在车上拉断肋骨而死，让天下人嗤笑。一旦离开礼制的保护，就遭受如此大祸，人们难道片刻能够离开礼制的保护吗？君子看待贪欲就像贼寇，看待礼制就像城池。在礼制的左右、前后埋伏着许多可怕的力量，它们等待我失去礼制保护，时刻准备把我吞噬。我们稍微懈怠下来就会遭受他们的攻击。在这个利欲熏天、尔虞我诈的万丈红尘中，我之所以保全生命，凭借的就是礼制。如果没有礼制就无法保护这个肉身了。（礼制很繁复）前后、进退、升降、俯仰非常麻烦，但是不比被屠戮戕杀好许多吗？穿戴打扮礼服拘束非常别扭，但是不比挨刀挨斧好许多吗？人们只看到君子忙于礼制非常劳累，却不知道正是这样，君子才能够长久地保持平安。世俗之所以讨厌礼制的麻烦和拘束，就是没见到失礼之后的害处。

城池被贼寇包围之后，防御的高楼、战船即使再多，还怕有疏露；高城厚墙、深濠巨池即使再险峻，还怕有不坚固的地方。哪里还有讨厌防御设施多，城墙壕沟险要的？如果人们果然能够看到无形贼寇带来的危害，那么，每天五体投地拜上一百次，也会担心过于安逸；礼仪制度达到三千种，也会担心太简单了。哪里还敢讨厌太麻烦、太拘束了呢？

《东莱博议·桓公文姜如齐》

天下同知畏有形之寇，而不知畏无形之寇。欲之寇人，甚于兵革；礼之卫人，甚于城廓。而人每不能守礼者，特以欲之寇人，无形可见，故狎而玩之耳。殊不知有形之寇，其来有方，犹可御也；至于无形之寇，游宴之中有陷阱焉，谈笑之中有戈矛焉，堂奥之中有虎豹焉，乡邻之间中有戎狄焉。藏于杳然冥然之间，而发于卒然忽然之际。非圣人以礼为之防，则人之类灭久矣！国君夫人父母没，则使大夫宁如兄弟，礼也；姑姊妹已嫁而返，兄弟弗与同席，亦礼也。是二礼者，人不过以为别嫌明微耳，亦未知其为甚急也。及鲁桓、文姜犯是礼以如齐，转盼而罹拉干之祸，身死异国，为天下笑，一去于礼而祸遽至此，人其可以斯须去礼耶？君子视欲如寇，视礼如城。彼其左右、前后，伺吾之失守，而将肆其吞噬者，不可胜数，稍怠则堕其手矣。吾之所以以孤立于争夺陵犯之场，得保其生者，恃礼而已。无此礼则无此身。升降信仰之烦，岂不胜于屠戮戕杀之酷；弁冕环佩之拘，岂不胜于刀锯斧钺之加。人徒见君子常处至劳之地，而不知君子常处于至安之地也。世俗所以厌其烦而恶其拘者，变未见其害耳。城之围于寇者，楼橹虽密，犹恐其疏；隍堑虽险，犹恐其夷。岂有厌楼橹之太密，恶隍堑之太险者哉？敬人果能真见无形之寇，则终日百拜，犹恐其逸；曲礼三千，犹恐其简也。况敢厌其烦与拘耶？

【附评】

钱退谷曰：“以城寇为喻，立意高而格局奇。”孙执升曰：“提礼字作一篇主意，虚神幻笔，不迂不腐，变化千端，可为时文堆垛之药。”朱字绿曰：“守礼远欲，本是老生陈言，却从有形之寇，无形之寇说起。前一段说无形之寇已是十分警动，入题一段止以淡折顿宕子之，复以君子执礼以远寇畅快言之，然后以城高卫严作结，结构严密，文气郁勃，奇情警思，往往溢于行间。”张明德曰：“先王之定为礼数，所以杜渐防微，以范围于大中至正之内，使不可逾越，非以苦人也。至于国君夫人父母没，则使大夫宁于兄弟；姑姊妹已嫁而返，兄弟弗与同席，此大彰明较著，知其所以别嫌明微也。桓公见不及此，而身死异国，为天下口实，此诚不知礼之甚者。文提礼字作通身线索，如明珠走盘，变化万状，彼时文以堆垛为能者，对此当色沮。”

附：《桓公文姜如齐》

鲁桓公十八年，春，公将有行，遂与姜氏如齐。申繻曰：“妇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公会齐侯于泺，遂及文姜于齐。齐侯通焉。公谪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车。鲁人告于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恶于诸侯，请以彭生除之。”齐人杀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