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旧主
乐渝遗民泄洪作乱之举,不仅使下游黎民大受其害,且令洪水横行,亦成国之一患。
如此一来,群臣所热心的纳妃一事此时便显得颇不合时宜,于是就此搁置,转而商议治患之策。然而,对于从未身临其境的洛锦朝臣来说,只凭一纸奏报定策,也是毫无头绪。
洛锦国君本欲遣派熟悉地理之人前往整治,可遍观朝堂竟未见合适人选,群臣之中亦无敢于自荐者。
靳一尘仍旧对着面前的洛锦山河图上乐渝一域出神,却不禁想起俞朗当日献图称臣时所说的话——不愿以一身之荣辱,累及万民之生息,今将山河拱手,亦是为苍生计。
思及于此,靳一尘竟而心头一喜,即向近卫命道:“速传失乐公来见朕。”
宣政殿上,洛锦国君与乐渝旧主再次以君臣之名相见。而这一次,竟无沙威在侧。
靳一尘居尊款坐,自是君威不减,言语中倒有几分寒暄之意:“累月未见,失乐公一向可好?”
“除却衣带渐宽,余者尚能自适。”
俞朗的答对从容合仪,日渐清矍消瘦的形容,愈显他一身霁月清风之气。听在靳一尘耳中,却是语意犹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对无忧,他究竟不曾放下。
“可还作画吗?”这一问可谓一针见血。
俞朗一双孤清的眉睫不禁为之一颤,虽不得于纸上濡染寄情,伊人之笑貌音容亦是无时不在心间眼底,此时却只作淡然回道:“不过草木虫鱼鸟兽之类。”
靳一尘听了点点头,却又问道:“可曾独上高楼,望断天涯?”
“自知此躯不胜高处之寒,也只在朱阁绮户间行走罢了。”
悲欢离合难自主,阴晴圆缺易思人。情思郁结,一身禁锢,夫复何言?
靳一尘倒不意俞朗有此消沉之语,转而说道:“失乐公未免拘于自苦了。这天下苍生之事,也不复思量了么?”
俞朗一时未解靳一尘用意何在,遂只是以目相询。
靳一尘亦无迂回之意,却自走下御座,将俞朗引至山河图前,指定乐渝东南之地,明言道:“今此地洪水为患,田园尽毁,民受其害。失乐公可有良策治之?”
洛锦国君如此举动,令俞朗惊诧之余,继而会意——出于国计民生之关系,靳一尘在洛锦无善才可用之际,竟不避讳向乐渝故主问策,亦可见其帝王胸怀。
“以乐渝地理推之,此次洪患并不似天灾所致。”俞朗仔细看过山河形势,转身向靳一尘直言道:“陛下当真肯与我共商治理之策?”
“失乐公果然才略非凡。”靳一尘并不正答俞朗疑问,自笑得胸有成竹,看向他的眸色却深不可测,又道:“为祸之徒,朕自可平定,当与此安民之计无碍。”
见俞朗沉思不语,靳一尘缓步踱开,并道:“失乐公当日献贺之辞,言犹在耳,岂会忍心波澜再起,置万民于倒悬?可见,”说话间又怡然转过身来,将半根玉簪递向俞朗,继续说道:“我之知君,甚于君之知我。”
俞朗接过断簪,纤细的簪头依然光泽如昔,凤头簪尾却不知失落何处。仿佛又是那日出城归降之前,他亲手将这支凤尾玉簪为无忧插在发间,听她说:“纵使乐渝国破,无忧亦永为夫君之妻,然而庶民何辜,竟为此涂炭……”
俞朗将断簪紧紧收在掌心,目光重又落在山河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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