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仙人跳
寒川一直搞不清楚,沈瀚和无影门的关系。
仇敌,抑或盟友?
苏清墨在书中把无影门描述为守护“郢墟”之秘的冷血组织,从这个角度看,揭露了“郢墟”秘闻,又“盗取”了“郢墟”至宝半爿蟠螭纹镜的苏清墨,俨然是无影门的死敌。就连长嬴也曾告诉他,苏图和沈瀚的“爹爹”因为“白玉盏”遭到无影门的追杀。
然而在一系列围绕蟠螭纹镜展开的较量与对赌中,无影门的“鬼面人”似乎一直站在沈瀚这一边,保护和协助,令沈瀚多次化险为夷,毫发无伤。甚至于今日早晨寒川离开敖二家,“鬼面人”在跟踪的同时还做出了警示的举动,十分令人费解。
那么,眼下,消失无踪的沈瀚和敖二,是被“请走”还是“劫走”,这是个问题。
寒川凝视着刻在桌面上的“眼睛”,仿佛在与那个虚妄又真实,隐秘又嚣扬的组织隔空对视。
——是被“劫走”的。沈瀚不可能不辞而别,他打心眼里相信。
想通了这一层,心中的隐痛随着呼吸嘶嘶地层次分明起来。
他跌坐在凳子上,想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好集中思绪——无影门留下印记,是嚣张的宣告;既是宣告,又怎会不留下线索让人按图索骥?他左右张望,果然在门口的墙缝中发现了一个小东西——
蟠螭指环!
是他做的,模样笨拙,被沈瀚捏得歪歪扭扭才套入手指的那只!
沈瀚不会轻易丢下他的“拜师礼”,一定有什么用意!
他捏起指环凑近灯下,仔细查看,脑子里回响着沈瀚说过的话:
被宗族除籍的敖二,只留下了这一套家伙事,还得藏在墙角……
敖二这是心怀不甘的表现,一定会尽力保留自己和宗族的某种联系。
寒川转动指环,不出其料地在指环的内壁上找到一个小小的线条简单的刻记——
三个三角形,一高两低。
依旧是一个哑谜。
寒川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小昊,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无人回答。只有一只呆板的蟠螭指环窝在寒川的掌心里,仿佛在笨拙而固执地与他交换着目光。
这天夜里,宵禁后紧闭的古城城门突然打开,一辆军车开出城,东行百余里,在河谷分出山脉的平缓处停下。
“前面可不是占领区,少佐独自一人,可要小心。”司机对唯一的乘客说。
“我知道。谢谢你。”寒川下车站在路边,目送军车绝尘而去。
回头俯瞰河谷,晨雾轻荡,曙光熹微,村庄如精致微小的火柴盒,错落在青山绿水之间。
自己的行踪,大概就会断在这里。寒川对自己说。
他不惜暴露身份动用军车,所求的是最快的速度。虽然军车没能让他追上沈瀚,但终归抢回了不少时间;而他的目的地远不止于此,就算身后有羽良追踪而来,他的行迹也将消失在这河谷。
“大璋山,古称三天子,《寰宇记》云:古丹、汉、湍三水汇聚于此,成三天子,故名。”
寒川再一次默诵苏清墨的论作,在心里问:
“小昊,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吗?”
他知道,临行前的那个清晨,沈瀚收下了英一郎的“礼物”,接下了一份历经了时光变迁和战火阻隔而幸存的、格外沉重的遗产。他不太揣摩得到沈瀚接过父亲遗作那一刻的心思,想当年,年幼的自己在英一郎的乡间书舍“无意”翻到这些杂七杂八的论著时,心中的仓皇和逼迫犹如昨日,他囫囵吞枣、死记硬背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把它们变成篆刻在脑子中的文字,仿佛这是他望不到头的漂泊中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持守自己血脉根源的唯一途径。而沈瀚呢,他会如何对待这横空出世的、身为父亲的人留下的文字,或者意志?
他只知道,沈瀚揣着几本中文版的簿册一路西行,背着自己时不时翻读,若有所思。苏清墨的论著涉猎甚广,不限于历史人文、田野考古,但字里行间又透着些点到即止,藏头露尾的意味。对那些文字,他虽然烂熟于心,却不求甚解,就算长大之后陆续查补过有关的中国历料,仍旧是雾里看花。
沈瀚是看得懂的。寒川坚信。他没有可以述诸于口的理由,就是发自内心的相信。他相信,父亲,弟弟,是他命中不可或缺的拼图;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连接着他,引领着他,带他迈向生命的完整。
所以,沈瀚故意留在敖二家中的蟠螭指环,是为了给他指引方向;而这哑谜般的印记,答案在苏清墨的书里;除了寒川,无人能解。
寒川再一次把眼前的图景和脑子里存放的书中描述对照确认,然后没有迟疑,沿着山脊绕过村庄,走向河谷深处。
河谷不是荒无人烟的样子。密林间有猎人走出的羊肠小道,间或有可以遮雨的树棚隐现在林间。河谷中应当是下了场夜雨,湿漉漉地洗尽了各种可能留下的痕迹。寒川掏出指南针辨认了方向,坚定地沿着河谷前进。大半日之后,山路突然消失在一道断崖下。
上是滑不留手的山壁,下是陡峭深壑,显然是无路可走。寒川倒是不急不躁,摸出干粮啃起来,比他倚着的石壁还要冷漠沉稳。
“鹰嘴岩。”啃到手心里只剩一把末子,他突然嘀咕一声,然后弯腰摸索了一番,照着一条窄窄的石缝爬了进去。
石缝起初只容得下一人通过。寒川贴着湿冷的地皮,感觉到脊背上有坚硬的压迫感,好像有什么神祠的力量在警示着他这个擅入者。爬出一段距离,这压迫感陡然消失,黑暗中也看不清状况,只感觉到有拂面的微风。他试探着抬起上半身,不料摸了个空,骨碌碌滚下一个陡坡。
七荤八素地也不知滚了多久,寒川终于停了下来。耳边依稀传来水流的声音,寒川抻抻筋骨,心下一宽,说:
“是这里了。”
这“鹰嘴岩”名副其实,窄窄的入口隐蔽难寻,入了洞口下面别有洞天。寒川站直身子,循着水声摸黑前进。洞腹里拐了几个弯后,远远地现出一片亮光。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走出去就得在这个洞穴里过夜。寒川拔腿向光亮处跑去,看着不远的距离,他花了三十多分钟才走到近前,直跑得他气喘吁吁。
是一个巨大而隐蔽的洞口,蔓生的植物从洞口上方繁密地垂下,遮去了大半的光线。四周山壁环绕,视野受阻;只有洞口那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奔腾的方向似乎是整个山谷的豁口。
必须在天黑前走出去。寒川打定主意,然后束手无策——河水太过湍急,没有船只等泅渡工具,贸然下水怕是送死。
天光越来越黯淡,寒川在轰隆隆的水鸣声中也愈来愈焦躁。远处的河面上渐渐泛起一层薄雾,如同一张渐渐浓郁的白纸,遮住了江面远处的视线。寒川恼怒地瞪向渐渐涌近的白雾,却赫然在那张“白纸”上发现了一道清晰的、划过江面的黑线!
是一道钢索!
连接河流两岸、可以借以横渡河流的钢索!在白日的水光山色间隐而不发,暮沉雾积才跃然“纸”上!
真是柳暗花明,得来不易。寒川激动地攀上洞口一侧的岩壁,看到钢索被牢牢地嵌在一把钢钎里。果然是有人经过的!不及细想,他摘下身上的挎包搭在钢索上,手握两端,飞身荡向河心。
钢索两头高中间低。一开始借着身体的重量滑得飞快,临近对岸的时候却停滞不前了——寒川的挎包到底不是专用工具,缺少润滑的帆布黏在钢索上,艰涩难行。寒川左右晃动身子,希望能带动挎包再往前滑行一段,毕竟脚下是悬空3、4米高的河岸乱石,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黑沉沉的河面上白雾笼罩,能见度不过5、6米。寒川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突然停顿了下来。周遭的森森雾气,好像凝固而静止。
“嗖!”
一声短促的啾鸣。寒川只觉得胁下一凉,什么锐利的东西擦胸而过。他警惧地瞪向河岸上的某个方向,那里,原本静止的白雾在漫漫地打着旋,犹如一种无声的威胁和挑衅。
“嗖!”
又是一声啾鸣。寒川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细长的凶器从白雾中钻出,蛇一般咬上他的门面。
他只来得及偏了偏头,那只“小蛇”钉在他的胳膊上。
他闷哼一句,胳膊一阵酸麻,差点松开手,堕入乱石嶙峋的河滩,摔成一摊血泥。
他本能地尝试着在铁索上移动,逃脱当活靶的命运,然而被“蛇”咬住的手臂钻心地痛,根本使不上劲。
寒意从五脏六腑升起。这时候,啪的一声轻响,他挂在铁索上双手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
“鞭子?!”
来不及辨别那一刻的心念电转是惊惧还是惊喜,他整个人已经被缠在手腕上的力道拖向铁索的终点。
寒川抱住胳膊伏在地上喘息,脚踏实地的喜悦还来不及展开,危机便迎面而至——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放冷箭的方向钻出,狠狠地向他挥舞拳头。
鬼面人!浓浓夜色中那张惨白的鬼脸分外惊心。寒川避无可避,心一横,闭上眼睛。
黑暗中一记凌厉的鞭响,拳头没有落到身上。
寒川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立着一个脸色难看的年轻人,脚下是裂成两爿的鬼面面具。
“你没事吧?!”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寒川二话不说,一伸手将迎面走来、正停在两人中间的姑娘拉到身后。
“长嬴……”对面那个被揭破了面具的“鬼面人”阴恻恻地叹息。
寒川一愕,“鬼面人”竟然认识长嬴!
被寒川护在身后的长嬴慢慢走出来,语气嗔怨地说:
“苍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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