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急,拂动玉钩珠帘,珠玉轻敲相击,帘后筝声缭绕。
清商流转,丝弦切切,琴声幽婉清冷。角调里浓浓悲怆挥之不去,在入夜的清音殿里回荡。
素钗挽髻,只着一身中衣的陈昭仪端坐在案后,素手流觞,如此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筝声转至高处,手指越摇越急,蓦的一声闷响,那曲调猝然滞住,弦自筝头处硬生断裂。陈昭仪望着那丝弦,轻叹了口气。思绪繁杂,心神不宁,倒是伤了这把好琴。
远处传来更漏声,已近亥时。月光透过轩窗,陈昭仪坐在镜前欲将青丝解下。镜中朱颜憔悴,杏目中血丝漫布,神情里难掩忧愁,是她最不喜的模样。
这宫中荣华是旁人求不来的,她却唯恐避之不及。抚上胸口已被摩挲的数不清次数的玉佩,那些极力想忘却的事却一一浮现出脑海。终是她对不起他,辜负了他。这偌大的宫中,只她一人,好清冷,好孤寂。不如那日同他饮下那杯酒,干干净净随他而去。
可是她不甘心,她若死了谁替他洗刷冤屈?未晚,她终是不能完全相信她。这个世上,能托付的只有自己。
陈昭仪磕目,手掌撑头支在桌上,朦朦胧胧,半梦半醒间似觉有人在轻声叫她。勉力睁目,弄影正细细为她批上风衣。见她醒来,眸中是难掩的悦色,“娘娘,奴查出是谁了。”
陈昭仪蹙眉,“是谁?”
弄影将陈昭仪的墨发理至肩后,“是心儿。”
“心儿?”陈昭仪在脑中极力搜寻着名字,“可是那位刚进殿中没多久负责打杂的宫娥?”
“正是此人。午时,奴发现早上修理花枝的剪刀落在了庭院便回去取。那个时辰宫娥本该在用膳,却见心儿在侧门不住四下观望,神情慌张。奴觉得不对,便留了个心眼跟了上去。见她跑去了后花园,埋了这个东西。”弄影自袖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许多碧绿色的豆壳。
“蚕豆壳?”
“是的娘娘,正是鲜蚕豆的豆壳。心儿从御花园中出来并未直接回殿中,而是见了一个人,此人正是丽昭仪的婢女清珞。”
陈昭仪心中寒意顿起。丽昭仪好生毒辣,竟不惜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去构陷于她。
“奴还在清珞身侧瞧见一人,只不过光影昏暗,她隐在暗处奴瞧不真切。”
“谁?”
“似是云兮。”
陈昭仪心中惊厥不已,此事竟和尹昭仪扯上关系?细想几日前她路过御花园偶然听宫女议论说丽昭仪送了尹昭仪那朵紫络金绶。当时并未细想,只觉是丽昭仪新入宫不久,不过是拜见年长的妃子们的礼节罢了。如今想来,却觉更像是达成某种共识互赠的信物。难怪那日丽昭仪给后宫诸位各送了一盆玫瑰,以此掩人耳目。
红烛光影跳动,在脸上掠起一片阴影。缄默片刻,“可如今我们并无证据证明清白。”
弄影眸光晶莹,并无愁容,“心儿昨日便告了假。奴去询问了与她同屋的宫娥,说她双手起了疹子不能见水。”
陈昭仪蓦然抬首,双手不自觉地紧抓外袍,“可是……”
“正是蚕豆过敏之症。”弄影道,“许是那心儿初次接触鲜蚕豆,并不知晓自己竟会过敏。”
陈昭仪凝视着指尖,想起刚才略过的杀意,默默将手握紧。
她不是没有想过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但终究是下不去手。可是她终究忘记了一点,做温顺的绵羊视他人如狮虎,他人却将绵羊视为披着羊皮的狼。
陈昭仪垂眸而笑,缓缓将发中素钗取下。
如此,甚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