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
那天的事我已经尽量去忘记了，可依旧每夜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那断掉的左手臂似乎还在身旁一寸寸地痛着，我甚至还能感觉到我左手指的颤动。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自己的左臂依然健在，在我创作的江山里辉煌。可是一辆货车冲过来，一节一节地压碎我的手指，我的小臂，我的胳膊......鲜血伴着痛楚漫过胸口，那瞬间整个天地变得昏暗。然后，我死了吗？
我怎么还没死！我愤怒地将桌上的书，杯子摔到墙上，整个房间一片狼藉，昏暗的卧室蒙蒙的，没有一点朝气。自从那次车祸后我一直把自己锁在房内，脾气暴躁地想毁掉一切完整的东西。每次发完疯后又蜷缩在墙角，被那桌子，衣柜，床铺嘲笑着，孤零零地颤抖着。有好几次我都想自杀，可想到妈妈慈爱的呼喊声，日夜守候的红肿的眼睛，一阵良心的不安让我羞愧万分。我多想能重获辉煌，让您自豪啊！
三个月了，整日地颓废让我麻木了。拒绝一切娱乐，不让任何朋友来看望，在阴暗的房间里发呆，不想说话，不想上学，我的人生大概就这样结束了吧？
“叽叽叽叽。”我好像听到了鸟叫声，已经到春天了吗？小鸟叫得那么高兴，它们扑闪着翅膀在天空中多自由多快乐啊！可是，鸟儿要是少了一只翅膀怎么飞呢？闪过光亮的眼眸再次暗沉下去。
“阿杰，妈妈进来了。”妈妈敲了一下门然后推开，略微瞥了一下狼藉的房间，没说一句话。然后端着饭菜进来，轻轻放在桌上，“阿杰，还是吃一点吧！今天我做了你最喜欢的宫保鸡丁。”
她看到我望着窗户发呆，愣了一下，眼里溢满了喜悦。
“阿杰，妈妈帮你开窗吧，春天已经来了，外面的春光很可人。”妈妈无比慈祥地说着，见我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慢慢走到床边，掀开沉重的窗帘。
“哗啦”一声，阳光突然如爆炸的冲击波一样扑向我，令我不由得眯起了双眼，浑身颤抖着。“春光真好啊！原来我所遭受的苦是那么渺小，那么的不值一提。”我喃喃地说着，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的陌生声音吓了我一跳。
“你......刚刚说话了？”妈妈惊喜地望着我，憔悴的脸上闪烁着光芒，同时夹杂着不相信。
看着那么美丽的脸庞如今因为我消瘦不堪，柔亮如丝的黑发也不再纯粹。我的心隐隐抽动，左手臂似乎又开始痛了。
“妈妈，我想吃红烧肉。”我坐在床上用仅剩的一只手抱着双腿，轻轻说。
“好好，妈妈这就去准备，马上就能吃到。太好了，太好了......”妈妈一直说着好好，高兴地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听到细微的锁门声，我倒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对不起，妈妈。
窗外的鸟儿又在叫了，叫得我心烦意乱。我走到窗边，想用手拉过窗户，可三个月的萎靡连手都软得像棉花一样。在试了很多次后,我累得满头大汗，索性趴在窗边，望着窗下来来回回的人群发怔。
然后我的目光开始在对面新修的房屋流离。对面有几户已有人入住，其余都是空空的的阳台，避过阳光的黑黑窗口像黑洞一样，仿佛可以吸进一切事物。突然，一抹蓝色跃入眼中。那是位于正下方的窗户，明亮的房间里飘逸着浅蓝色的烟雾，是壁纸吗？
这时我才发现靠窗户旁一位小姑娘正专心致志地画着画，顿时勾起了我的兴趣。我翻出眼镜戴上，想认真看看。真奇怪，她每次给画上颜色时都会用手擦擦颜料，有时候甚至把颜料涂在脸上。不仅如此，画上的颜色更是莫名其妙。开什么玩笑！画画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样乱七八糟地调颜色能画出什么好作品？虽然心里火冒三丈，感觉这个小姑娘完全玷污了美术，不过还是强压着愤怒观察着她做这些事，因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晚上，我出房门吃红烧肉，妈妈兴奋地不停往我碗里夹菜，我尽量吃得多点，这让妈妈更高兴了。
第二天，我一醒来，瞥过窗户外，又看见那位小姑娘在作画，还是昨天那副，依然用着怪异的方式。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找出望远镜架在窗边，心头略有些羞愧，但想想又不会被人发现，反正无聊。
画的颜色的确很怪，绿色草被涂成蓝色，太阳竟是紫色，花更奇怪，跟泥土一个颜色。这算什么？新式艺术？虽然觉着应该尊重其他人的审美，但心里仍闪过一丝不屑。接连的几天时间里，小姑娘一直重复画着那张画，颜色乌七八糟的，真是奇怪啊！不过我最近精神状态变好了，妈妈没发现我架着望远镜有何异常，反而更高兴地给我做各种拿手好菜让我恢复身体。让妈妈高兴了，我的心也渐渐暖了。
“阿杰？”妈妈给我夹着菜，轻声喊道。
“怎么了？”我嚼着菜抬头看着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个，妈妈看你用望远镜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吧？那不如......不如今天下午出去花园里走走？”说完，妈妈急切地看着我，紧张的摸样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妈妈是这么想的，我不好意思地扒了口饭。
“不想出去也没什么....”妈妈看我没说话生怕我难过，急忙说道。
“下午出去转转也好。”我对着妈妈微笑着说。妈妈再次笑了，温暖的阳光轻轻映在妈妈眼中，那悄悄转着的泪花湿润了她的眼眸。
春天真的很美啊！公园里竞相开放着斑斓的鲜花，树叶的新芽也张开了紧蜷的叶子，到处欢声笑语，四周喜气洋洋。我静静坐在长椅上，轻轻活动着假肢，望着三个月前还是一片白雪皑皑，万籁俱静的公园，心里百感交集。想着三个月前自己还有像来往了行人一样健全的手臂，光明的前途，幸福的生活，一切都如昨日般清晰。我不禁闭上了双眼。
在我睁开眼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是那个小姑娘！我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画画那么奇怪，也可请教一下，但觉得让人误会也不好，毕竟......于是始终没有开口。在我放弃准备起身离开时—-
“这位大哥哥，你能告诉我我前方那盆花是什么颜色吗？”她的声音柔弱而温和。
我疑惑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难道......
“打扰了，我是色盲症患者，眼里只有黑白色，不过我能用触觉来慢慢认识色彩哦！别看我这样，我的梦想是当一位画家呢！”她依旧温和地说着，脸上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着与冷静，像是在讨论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止住内心的震颤，说：“很漂亮的中国红。”
小姑娘点点头，起身蹦蹦跳跳地走到花盆前，先用手轻轻抚摸，然后把脸贴到花上，随即绽放了比鲜花还美的笑容。
“原来中国红是这样暖暖的感觉呢！有生命力的红果然和一般的颜料不一样。”她像获得什么至宝似的哼着歌坐下。
“大哥哥，你住在这儿很久了吧！”
“嗯，从出生到现在，已有17年了，真快啊！”
“哦，那你认识那个小画家吗？”
“哪个？”我喉咙一紧，说不出多余的话了。
“就是那个八岁时就被称为中国未来画画大师的天才少年啊！我可崇拜他了！听说还是特别的左撇子，真是太厉害了！不过最近他好像出车祸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说着，小姑娘低下头，头上的小辫子因难过而耷拉了下来，“失去了用来画画的左手就像失去了一只翅膀的鸟儿，一定很痛苦吧！”她仰起头看着我，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喉咙火辣辣的，失去的左手臂又开始疼痛起来。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用右手摸摸小姑娘的头，认真地说：“那位小画家现在很好哦！虽然很痛苦，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真的？大哥哥你认识他吗？”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期待的看着我。
我别过头，看着远处的天空，轻轻地说：“对，我认识他。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劝他振作起来的。”
“那太好了！他一定会成为一位的，他是我的偶像！”小姑娘跳起来说道。
“什么‘一位’？”
“就是一流，不对，超级画家，很厉害的那种，我创的词哦！”小姑娘的脸上又浮现出鲜花般美丽的笑容。
之后，我回到家中，找出车祸后就被我封锁在柜底的画板，想着与小姑娘的对话，我想我的新人生开始了。
“妈，能帮我买些颜料吗？我想画画。”
妈妈忙碌的瘦弱身影颤抖了一下，我把望远镜给她，指出我看的方向边讲出了最近发生的事。妈妈认真地听着，看着，慢慢的一滴泪落到我的裤脚。那瞬间，我看到两只鸟儿在空中掠过，其中一只，只有一只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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