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九

四季的流转总是匆匆又匆匆。几场雨下过，气温骤降到零度边缘。母亲翻着日历，念叨到了大雪节气，该给屋外菜苗撑个保温棚了。

我晨练走在公园里，湖边的小径铺了落叶，满目枯黄。湖上有淡淡的薄雾，如纱轻笼着湖面。

谁在湖对面练声，咿咿呀呀，咿咿呀呀，穿破黎明寂静，声音湖面上荡来荡去。

旁边小树林里，黄叶不停飘落。一身白衣的王老师在打太极。一招野马分鬃，又一招白鹤亮翅，一招一式柔美、缓慢、轻灵，如行云流水，却又蕴涵有千斤力量。音乐在寒风里缓缓流淌，空灵，迷离，悠远。

有一种别样心绪拥上心头，不悲，亦不喜，是宁静，是无以言表的感动。

好友青青发朋友圈：“大雪节气。读张岱《湖心亭看雪》，清洁，浪漫，于是等一场大雪纷纷扬扬。”

“窗外若是雪纷飞，窗内花开正好。我痴，你痴吗？”我答：“痴。”她回：“花痴。”

是的，我见花就走不动。雨天拍月季花，回到家，一身湿衣，两脚稀泥，被夫笑了半天。

冬天，我最恋就是梅花了。最近晨练都要绕到园子最东边，墙角的几株梅，枝条上缀满了花蕾，像襁褓中的婴儿。

今儿，走近梅，空气里有隐隐暗香。仔细看竟有梅开花了，花朵羞怯怯躲在叶子后边，露出半边小脸调皮地张望着。如小儿女初见时，你的天真，我的懵懂，看着心会柔软起来，还有微微得疼。

梅花开了，在这冰天月地里。她和冬月风约好了，她和匆匆赶来的雪约好了，她和冬月的月也约好了。风记着，雪记着，瘦瘦月也记着。爱花人，追着风，踏着雪，在月影下，寻梅来。

我想起唐代崔道融的诗：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年幼时，父亲常和我们讲起的古人画九的故事。

从前，吃过冬至饭，古人要铺开宣纸，挥笔画一枝素梅。枝头上画上九朵梅花，每朵梅花都画九个花瓣。

“爹，古人为啥要画九朵梅花呢？画一树梅花多热闹。还画九个花瓣，我数过梅花，只有五个花瓣。”父亲笑笑摸摸我的头，继续讲他的故事。

一支梅上九朵梅花，一朵花九瓣，共八十一瓣，代表着“数九”的八十一天。

彼时听着似懂非懂的，父亲说：“每涂一瓣，‘九’就少一天，每涂一朵，春天就了一点。涂着，盼着，冬天的日子就不觉那么清寒了。”

这涂梅花的应是女子吧？每天她轻轻一点，一瓣梅花，便在她的手下盈盈了。一天，又一天，一瓣又一瓣。梅花开在雪野里，开在月下，也开在她的指尖。宣纸上梅花红艳艳的，数九寒天在她的指尖晕出温暖喜悦来。

她涂完最后的一瓣梅，轻风抚面已不觉寒了。抬头望去，柳条有了绿意，燕子来了，杏花粉嫩嫩缀在枝头，春天来了。

女子的眉眼里全是喜欢，陌上人如玉，去年游园的少年，该赏花来了。

走在春风里，那人，那花，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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