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父母一心想要有子有女,凑出一个“好”字,即使已经有俩闺女了,也没减了这份决心。
那会儿,计划生育之风已经刮起来了,他们提心吊胆,终于赶在计划生育大浪席卷之前达成心愿。
当然,伴随着心愿的达成,随之而来的是高负担,以及力不从心。毕竟,一家有三个小孩在八十年代也算少见了,更遑论计划生育时期。
父母的负担随着我们三个的成长,成倍数增加。尤其是对两个毫无一技之长,又没其他赚钱门道的农民来说。
作为老大,父母拼命去挣取一家五口口粮时,我理所当然的接过了掌家权。大伙可能会很羡慕,尤其是独生子女,很希望生一个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里。
然而,童年的我却是不快乐的,跟掌家权置换的是我作为孩子的一部分权利。
我要安排好自己的吃穿住行,同时也得把弟弟妹妹安排妥当。
周内,早晨叫他们起床,准备穿的衣服。盛好早起去上工的父母留在灶上的饭,招呼吃饭。安排弟弟叠被子,妹妹扫地。然后边看着他们去学校,边自己刷锅洗碗,之后锁上门甩着湿淋淋的手急匆匆奔向学校。
中午放学,男同学一窝蜂奔向小卖部,女同学三五成群手挽手八卦打闹的时候,我又小跑着回家,热饭,等姗姗来迟的弟弟妹妹。
周末,得计划着什么时候大扫除,得手洗我们三个攒了一周的小衣裳。得防止他们玩太疯,忘了写作业,得自己边写作业边看家。
我在十岁不到的年纪,活得像个小大人,事事安排妥帖,稳重又严谨;既有姐姐样也有小家长的威严。
2.
作为几岁的孩子,我常常想象自己挤在几平米的小卖铺里,仔细地挑选一袋酸梅粉,然后小心地拆开,挖出一勺,边向家里走边用舌尖一点点抿着勺子。
想象和女同学们手挽手叽叽喳喳,哪怕只是听她们说。也想在我起床后,床头摆放着要穿的衣服。周末满村乱窜,在父母大声吆喝里,告别小伙伴,歪歪斜斜奔回家。
于是,我开始闹别扭,我用行动向父母争取我的权利。我开始借题发挥,和弟弟妹妹吵架,然后把自己反锁在客房里,偷偷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向客厅。
想象着有人问起我去哪里了,别人会怎么回答;想象着会是谁来敲响门,喊我出去喝口水吃个苹果。
然而,并没有,我尝试过三五次,每次都在肚子饿的咕咕叫后,又委屈又失落的去厨房找快凉掉的午饭。
唯一一次,父亲需要用扳手,推了几下门没推开后,嘀咕着:怎么锁门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以为闹得动静太小,于是,我不止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还拿毛笔蘸着墨汁在白白的墙壁上留下“墨宝”。
甚至,后来我用棍子绑着电池里的碳棒,直接在客厅的一面墙画满了丁老头,5+3=8之类的涂鸦。
然而,整整一面墙,就和客房里那面墙上的一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一样静静展示在那里,像是在嘲笑我的小儿科。
我天天不出门,想学着同学粘着父母,想像弟弟妹妹向父母撒娇。话题绕来绕去都是弟弟有没有闯祸,妹妹有没有受欺负,家里的米面还够不够。
3.
后来,我更像别人家孩子了,也更沉默和独来独往了。
学习,不用父母催,放学自己写作业复习预习,自己检查。考试,次次名列前茅,奖状贴满一面墙。空闲时间,打扫清洗,从不用父母操心家务活。
十二三岁之后我几乎不出门,学习之余,自己跟自己“玩”也挺好。
偶尔,母亲会抱怨一句:你弟弟妹妹一天到晚不着家,你在家修仙,文的跟个先生似的,也不知道出去找朵朵他们玩。
我换个房间看书,心里却在想着:跳皮筋、丢沙包还是八卦谁给谁留了小纸条?那么幼稚的事情。
其实,我只是不知道和小伙伴们怎么相处,也担心她们嘲笑我玩游戏笨手笨脚。
我经常想,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可以粘着他,可以跟他撒娇,可以让他揍那个曾经过欺负我的小胖,可以和他一起偷偷去买零食,可以让我给我检查功课。
即使哥哥不愿带我玩,那我也粘着他。他跑我追,他写作业我看着,他干坏事我放哨......不用一个人待着,可以跟他叽叽喳喳我的小烦恼,哪怕他嫌我烦。
4.
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
临开学前,将整面墙的奖状一张张撕下来,当草稿纸压在一堆废纸里。
开学前一晚,饭桌上父母交谈声,夹杂着弟弟妹妹打闹声。我一个坐在那里,盯着碗里的饭,嗓子哽着难受,鼻子有点发酸:住校了,终于可以离开家了。
出门之前,母亲喊住我,父亲闻声也从卧室出来和母亲站在一起,似乎要交代我些什么,最终汇总为一句:好好学习。
去学校的车上,扭头看向窗外,眼泪无声的留着。
我和父母的关系越来越远,交流仅限于弟弟妹妹和家事。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我能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帖帖吧。
再后来,读大学,工作,从省会到首都,我离家越来越远,离父母也越来越远。
我们的通话是这样的:
我:妈,你和爸都还好吗?
母亲:都挺好的,你那边呢,降温了,别感冒。
我:嗯,都挺好,换厚衣服了。
母亲:那你多注意......你现在做的事情我们都不懂,离得又远,帮不上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好。
母亲:......
5.
每当室友跟父母煲电话粥时,我心里酸酸的。每当刷朋友圈看到同事晒着父母的爱心零食时,我偷偷羡慕着。
同学炫耀自己的父母对自己多么的宠爱,我一边拿小时候毁掉整面墙没遭到父母胖揍和训斥来证明我父母作为家长是多么的开明智慧,一边又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虚伪。
我知道,那为了引起父母注意才闹得,哪怕能换来一顿揍,一场骂。不过,显然失败了......
就这样,别扭着别扭着,也就长大了。
长假回家,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我和父母要么假装看电视,要么假装喝水来演示尴尬。明明是最亲的人,却处成了陌生人。
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双方都在努力挽回。我尝试引出话题,却遍寻不着。他们试图关心照顾我,却太过小心翼翼,一度将我当成几岁的孩子,手足无措,端水递衣服。
终于熟悉了一点,却因为假期已满,不得不再次分别。就像当年,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留我们三个小萝卜头在家一样,我将他们两只倦鸟留在了家。
事情的转机是,是几年前,家里要盖新房,那面被我毁掉的墙也将被拆掉。撞见母亲偷偷拿手机拍已经模糊到脏兮兮的墙面,父亲路过也会多瞥一眼。
忽然间,心里一根线断了,好像有什么轰然倒地。
那面墙,毫无声息地被拆掉了。隔在我和父母之间的墙,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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