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元旦过后一个月就到春节了,秀水县邮政局投递员吴天碰上的一封 “死信”还没有投递出去,这让吴天有些着急了。
吴天中等身材,浓眉大眼,整天骑着辆蓝色的电动车走大街串小巷,把邮件送到机关和居民家里。他负责的投送区被他串了个熟透,二十几年来在他手上没有出过一件“死信”。可是去年10月份,他碰上一封“死信”了。
这封信是台湾来的,寄给秀水县城秀峰乡迎仙市的何妹姑或王梅花收。
这秀峰乡是秀水县的老地名,现在叫秀峰镇。迎仙市也是老地名,既不是街更不是市,而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据说曾有个村夫叫许真君,在这里迎接过“八仙”中的铁拐李,合力斗败了要涨水作乱的孽龙,保护了村子的安全,为了纪念这件事,就叫这里是“迎仙市”了。
可是秀峰镇邮电所到迎仙市去找,根本就没有何妹姑或是王梅花。
这一年刚刚开通大陆与台湾的直接通航,这封来自台湾的信肯定是寻找亲人的。由于这封信的特殊性,邮政局决定让优秀投递员吴天来寻找收信人。
吴天来到了秀峰镇,找到了叫迎仙市的小村。问起何妹姑或是王梅花,年轻人都不知道,后来问到一个70多岁的老年人告诉他说,王梅花早就死了,何妹姑好像是初级社的时候在国营合作社里卖货,后来调到县里去了,就没有了消息。
初级社时候?吴天经过询问,了解到初级社全称是农业初级合作社,是1956年的事。而且后来到县里去了,什么单位?住在哪里?要到偌大的县城去找一个叫何妹姑的人,几乎是大海里捞针哪!
不过,吴天没有畏难。以前他也碰到过不少地址不详无法投递的信,但是他耐心地一个一个单位找,一条一条街道寻,顶多一个星期,“死信”就变成了“活信”,最终找到了收信人。可是这一回,虽然他上班时逢人就问,下班了闲聊也打听,却是一晃就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半点头绪。吴天不免有些着急了。
这天,吴天到一个住在五楼的退休老干部家送汇款单。按常规,每个单元都在一楼楼道口设立了一个信箱,邮递员把邮件投进信箱就可以了。可是吴天想,人家老干部年纪大了,上楼下楼多不方便,就上楼送到他家去。老干部非常感动,忙把他让进家里,又倒了杯茶给他喝。吴天道了谢,又顺便问起了何妹姑。
老干部沉吟了半天,说没听说这么个人。他见吴天一脸的失望,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以前在县百货公司工作,知道单位有过两个姓何的女同志,年龄倒是跟你说的相仿,也是从乡下调上来的,只是都不叫妹姑,现在早就退休了。”
有了一点线索,吴天哪里肯放过?他立即抓住不放:“那您知道这两个姓何的女同志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不清楚。有一个记得在文化革命时下放了,后来没有碰到过她。还有一个嘛——”老人皱起眉头又想了半天,说:“也早就退休了,不知道住在哪里。不过,那时好像听说她丈夫是林站的会计。咳,现在林站也撤销了。真对不起呀,小吴,没能帮上你的忙。”
“这就帮了大忙了。谢谢您啦!”吴天道了谢,告辞出来。
又过了几天,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原林站有一个会计的确有个姓何的妻子,但是她退休后到了省城儿子家去带小孩了。
通过同事朋友帮忙辗转找到这位何女士,她却不是何妹姑。她说原百货公司的确还有一个姓何的女同志,叫何梅思。文革时有人揭发她有海外关系,受到批判后下放到乡下的五七干校了。文革结束后,干校撤销,听说她回县城在街道集体办的蚊香厂上班。可是蚊香厂早在五年前就下马了,她也不知道去向。
得,这条线索又断了。
时间却不等人,照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元旦过后了,吴天不由得焦急起来。
吴天的同事小刘劝他说:“算了吧,找了差不多两个月了,把信退回去吧。”吴天说:“不行。这是台湾来的信,人家肯定是在找失散的亲人,把信退回去,不就断了人家的一线希望了吗?”说着,他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
吴天是个孤儿。1973年发大水时,他才7岁。他家的房子在半夜里被突然冲出的山洪冲垮了,他父母都被压在废墟下。那天恰好他跟姐姐在外婆家做客,因下大雨不好回家就在外婆家住,这才捡了条命。从此,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孩子有父母,而自己却享受不到父爱母爱了。他深知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总是千方百计地把“死信”变成“活信”,尽力帮助那些失去联系的亲人取得联系,圆他们的团圆梦。
小刘见吴天露出那种神情,知道他是下决心要干到底了,也就不劝了,说:“你那封信反正也不靠一时半会的,先帮帮我的忙吧。我手上有一封上海大学寄来的信,是寄到城南石桥路附40号张天宇的。可是我找到了附41号,附39号,就是找不到附40号。问附近的居民也都不清楚。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吴天想,城南是新开发区,很多地方还正在施工,石桥路那儿更是显得乱,加上又不是自己负责的邮路,还真是搞不清楚这附40号在哪里。他想了一会儿,说:“你到城建部门去问问吧,也许他们知道。”
小刘说:“我早就问过城建局的有关人员了。他们说门牌号码是临时工钉的,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吴天又想了一会儿,说:“石桥路的学生多半在附近的学校上学,这封信是上海大学寄来的,先到城南高中去问问,也许有学生就在石桥路附40号呢。”
小刘一听,连声说有道理,就拉着吴天一起赶到了城南高中。
找到学校的政教处一查,果真有个应届学生家庭地址在石桥路附40号,家长姓名就是张天宇。他们又找到这个学生的班主任林老师。林老师说,他也没去过石桥路附40号,不过他可以下课后把这个学生叫来。小刘在等下课的时候,吴天又见缝插针地向林老师打听起来,问他知不知道有个在原蚊香厂工作的姓何的女职工。林老师笑着说:“你问巧了,正好我妈就是原先蚊香厂的,你去问问她吧。”林老师家就在校园内,于是就把吴天他们带到了自己家。
林老师的母亲也是60多岁的年纪。自从蚊香厂下马后,就专门在家做家务,照顾儿子和孙子。她很健谈,一听要问蚊香厂的事,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蚊香厂在1964年那年来了个姓何的女职工,叫何梅思,原先是在秀峰乡供销社的职工。因为她业务好,又好学,加上是抗美援朝的烈士的妹妹,就调到百货公司来了。
文化大革命有人贴大字报说她有海外关系,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但是也没有证据,稀里糊涂地批斗几次后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文革结束后干校撤销,才到蚊香厂。这个何梅思成天只是默默地干活,从不多说话。
吴天一听,忙问知不知道她的父母。
林妈妈说:“到98年我们厂下马,我们在一个厂子里20年了,从没听她谈起过她父母事,我们猜她的海外关系可能就是她爸爸。那年月,这是个敏感的话题,我们也不好问她,可是改革开放后也没听她提起过,也许是不在人世了。她妈妈听说早就死了。”
听到这儿,吴天已确定这个何梅思就是自己要找的何妹姑了,于是又急切地问她现在在哪里。林妈妈说:“前些天上街买菜还碰到过她呢,她还邀我去她家玩,说是住在石桥路的附40号。”
林老师和吴天、小刘三个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巧了,要找的那个张天宇不也在附40号吗?”
正好这时下课铃响了,林老师立即找来张天宇的孩子,一问,原来上海大学的来信是张天宇为孩子要的招生信息,而何梅思就是孩子的奶奶。
吴天好小刘高兴得互擂了对方一拳,哈哈笑了起来,连忙跟着孩子七弯八拐来到了石桥路附40号。
何梅思正在家准备孙子的晚饭呢。
面对这个头上已有不少白发、脸上刻满沧桑的女人,吴天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小心地问:“你就是何梅思?你认识一个叫何妹姑的人吗?”
何梅思疑惑地看着吴天:“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吴天更激动了,又问:“你认识王梅花?”
“那是我妈呀。你是谁?”
吴天顾不上解释,忙拿出那封台湾来的信,郑重地交给何梅思:“可找到你了。”
何梅思接过信,愣住了。慢慢地,眼泪就溢出了眼眶,顺着面颊往下流。突然,她转身就跑进里屋,在一张放大的遗像前跪下,颤抖着声音哭着说:“妈,哥来信了,哥有消息了,您可以瞑目了!”
原来何梅思小名叫妹姑, 1950年12岁,欢天喜地地欢送戴着大红花的哥哥何思参加志愿军赴朝鲜抗美援朝。后来抗美援朝结束了,哥哥也没有回来,她也到18岁了,就作为烈属安排到乡供销合作社做了一名售货员;做了领工资的人了,再叫妹姑不合适,又因为她母亲叫王梅花,哥哥又一直没有音讯,思子心切,一病不起,这年就亡故了,妹姑因此就取了个大名叫梅思。梅思姑娘很努力,不仅业务出色,而且自学文化,后来就调到了县百货公司。
这封信是她哥哥何思寄来的。作为朝鲜战争战俘,他有两条路,一是回大陆,回到自己的家乡;一是去台湾,在国民党的部队继续服役。他经历过土改运动,知道被俘的人会永无抬头之日,就去台湾了。
现在台湾和大陆的关系缓和了,允许到大陆探亲,而且,离家50年了,他也70多岁了。人老了就特别思念故乡和亲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母亲和妹妹,就先写了这封信试试。谁知正好碰上了吴天这个认真负责的邮递员,把他的一线希望变成了现实。
2003年春节前夕,何思坐直航班机回大陆,然后辗转终于回到家乡了。五十年后,兄妹终于重聚了。何思老先生感慨万千,兄妹俩唏嘘不已。
年三十,他们一家在海天大酒店定了两桌年夜饭,把吴天作为贵宾也请了去。年近80的何思老人拉着吴天的手说:“吴先生,你的大恩大德,老朽无以感谢,信笔涂鸦了几句,万望吴先生不要嫌弃。”语毕,拿出一帧裱好的条幅恭恭敬敬地递给吴天。
吴天接过后徐徐展开,只见条幅上用遒劲的行书写着四句诗:
海峡隔断五十年,兄妹重聚梦已圆。
觅踪传鸿恩似海,信使佳话永留传。
网友评论
老爹,有一点我整不明白:抗美援朝的战俘,怎么被送到台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