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的人行道旁有一排树,郁郁葱葱,开有小花。这些大树不攀高空,姿态放得很低,枝叶散远,像要亲吻每个路人。
那日,一辆公交车疾驰而过,大树被撼动,叶子与叶子摩擦发出沙沙声。树上的小花飘摇下落。白色、浅紫、深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刚好经过这棵树的女孩呆住了。她站住,抬头看树。
明明只是一树的花瓣,她却感觉那是一场盛大的花瓣雨,落在眼前,落在心间。
正在追赶她的少年见到此景,也停住了脚步,静静看着花瓣中的少女。那是书中才有的唯美插画啊,这场景他将永生铭记,刻在心上的年轮。
女孩出神了。她呆呆看着大树,久不回神。身旁有穿着校服的同学经过,只是侧目,无一走前提醒。
忽而一阵热风从地面吹起,卷起了落花和落叶,绕成一股小小的龙卷风。花叶腾空,慢慢被卷至远处。
少年小跑几步,轻轻拍她的肩,笑道:“魔怔了吗?”
女孩缓缓转头,瞳孔中四散的光芒慢慢聚焦,这才回神。像是回答少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喃喃道:“好美啊。”
树下的你也很美。少年心想,却不说出。他拂去她头顶和肩头的花瓣,说道:“走吧,回家了。”
女孩点点头,抬头又看一眼大树。甫一抬头,齐肩的短发滑落至脑后。
落日光辉中,下颌的弧线若隐若现,藏在发间的残花飘下。她理理头发,别至耳后,随着少年走了。
那天之后,她常喜欢一个人站在那棵开花的树下,抬头凝望。有时是上学路上,有时是回家途中。每一次都是少年来拍她肩膀,唤她一起走。
久而久之,这仿佛成为默契的约定。她会混淆,站在树下的她,是看树,是等人,还是在等又一场花雨。
同班同学见她常傻站在树下,十分不解,他们说树上会有虫子掉下来,很恶心。
可是女孩从来没见到有虫子垂下。也许,这棵树也喜欢她吧。
那年夏天出奇地热,聒噪的蝉声给初三毕业班的每个同学平添烦躁。唯有在树下的片刻,她感受到心灵内外的宁静。
阳光投射,光影斑驳,风光独好。
学校组织了各种花样名称的考试,模拟考、月考、联考,层出不穷,所有这些花名考试都是为了一个中考。
女孩的考试成绩很不稳定,忽高忽低。她不是不学,只是领悟得迟。一个知识点,她必须得错了一两次,才能记住。
她不会主动记住什么,从来都是被动地记忆。就像回家的这条路,不是她记得了路,反而像是路记住了她。三年来未曾改变一花一木,所有店面也未改朝换代。
女孩爱笑,可只是淡淡地笑,眉眼弯弯,转瞬即逝,如微风吹过你心泉,撩拨起一点涟漪。
少年转学来的这两年,只见过她唯一一次大笑。
那天两人并肩走着。女孩看了少年一眼,莫名地大笑。少年不明所以,也跟着傻乐。半晌,他问道:“你笑什么呢?这么好笑吗?”
“我笑你啊。”
“我有什么好笑的?”
“你好黑啊。”
少年满脸黑线,这奇怪的笑点。
她终于止住笑,神情温和,轻声细语地说:“黑得,像树干。”
听罢,少年会心一笑。他很开心,在她的心里,有越来越多有关他的记忆与那棵开花的树连上线。
有天下课,少年经过女孩的座位,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上。
看书的女孩没抬头,问了一句:“干啥?”
“你怎么知道是我?”
“嗯……你身上有个味道。”她抬头,眼里有光。
少年感到莫名紧张,狐臭?脚臭?汗臭?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臭的词语。
“不要一脸惊恐,是好的味道。一股清香,时有时无。”
少年嗅嗅自己的衣服:“我怎么闻不到?”
“很奇怪的,越想闻越是闻不到,不经意的时候反而可以闻到。”
“是个怎样的味道呢?”
女孩欲言又止,“像花,像那棵树。”
少年又笑了,黑色的皮肤衬得牙齿十分洁白。
“我身上没有味道,也许是因为我经常和你站在树下,你把我和树的感觉锁在一起了。所以你会觉得我有那花的味道。”
就好像一个人经常在每个下雨天听同一首歌,每次听到这首歌时,就会有清凉的感觉。
中考结束后,那排树被砍了。女孩一家搬往另一座城市。
道别的傍晚,他们再次走上那条人行道。一辆客运大巴停下,背着行李的人依次下车。不知是初临,还是归来。
女孩说,我听过一句歌词:“这城市有人来,就注定有人走。”
“这是一座流动的城市。”
那晚,女孩写下:“搬家,就像与初恋的一场告别。”
几个月后,她过生日。
对着蜡烛,她闭目想着:“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一棵开花的树,它曾赠我一场花雨。”
另一个地方,少年写下:“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一个让我情窦初开的女孩。”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街上无人。一个身影,纵身跃进人行道旁的树桩,化成一圈年轮。
可还记得,你生命里的那棵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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