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坟，一场人生

一  海棠花殇

胃癌扩散的那个下午，天出奇地热，太阳懒散挂在天边，他带着满脸的疲惫闭上了双眼。窗外，秋海棠大朵大朵铺开，红光把整座院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个时候，思嘉正和同桌在操场里看一场篮球赛。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趣，只是喜欢那种看别人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感觉。不时擦着脸上的汗水，"都是深秋了，天气还让人感到这么烦躁",她脱下了外套，深深出了一口气！母亲的电话就是这会儿打进来的，没有防备，思嘉甚至被吓了一跳，因为手机险些从兜里掉出来。"他走了，却放不下你，牵挂带在脸上，我们也无能为力"。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早已疲惫地失去了调，流淌的话语零零散散，远远地，从一边传来，那种沉重，思嘉第一次觉得害怕。周围人很多，欢呼声不断从耳边传来，思嘉握着手机，抱紧了胳膊，这样热的秋天，她却觉得一股凉气突然从心底铺开。

他不是思嘉嫡亲的祖父，亲祖父去世的那年，思嘉两岁，不谙世事的年纪，这些人事烟火，离愁别绪，她自然不懂。被现在祖父抱回家的那天早晨，天空飘着无止尽的雪花，思嘉在他怀里玩弄着一只灯笼。灯笼是用大红绸子做的，精巧别致，那是逝去祖父之前去外地看病时特意买来给他唯一孙女的礼物。"他代替祖父，给了我十五年的依靠，却在我没有丝毫准备时，全部收走"。放下手机，思嘉跑回宿舍，在安静的寝室突然哭出了声。那些她买给祖父的香蕉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像群被人冷落的孩子，孤单地守着宿舍的一角。

二.念于十一

正值十一假期，没心思收拾东西，思嘉急急忙忙坐上了回家的汽车。路不算太长，是那种被修了好几次，已经归于平整的柏油马路。司机是个看起来让人觉得踏实的老伯，嘴角四季带着微笑。"老伯一定有个幸福的家庭"思嘉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在心里默默地说，"可是他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第一次跟他去山里的时候，思嘉清楚记得他是不愿意的，她太小，胆子又小，带着去不方便。直到思嘉哭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才苦笑了一声，然后拉着她轻轻地出了门。

对一个没出过门的孩童来说，山里的路的确不好走。还没翻过第一座山，思嘉就又开始哭，十点多的太阳洒在皮肤上的炙热，让她感到全身不舒服。祖父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宠溺地抱起哭得正欢的思嘉。"思嘉，等你长大了就不觉得累了，那时候，就可以一个人走去山里"。祖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里，坚定，有力。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从山的一边到另一边，滑过天际的悸动，清脆，悦耳。那种情景，直到今天想起，思嘉还是忍不住想哭。幸福总在不经意间离去，就像思嘉，突然失去了祖父，这个世界，唯一的亲族祖父。

"小镇到了，"老伯醇厚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一阵骚动，人群里开始有人往出走。最后一个下车的思嘉，一回头就看见了巷子口挂着的花圈和被风吹起的花纱，隐隐的，带着火柴的味道，直愣愣扑向思嘉。有人穿着孝衫走出来，眼角挂着泪迹，身形疲惫地像是只要有东西一碰他就能跌倒。眼前开始有一片雾升起，慢慢地，把她与这个地方隔开。"爷爷，他真的走了么?"思嘉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问自己，"可是周围，谁挂起的花圈？"没有人回应，他们都忙着这场丧事。思嘉再也忍不住了，扑进院门，祖父的遗像端放在桌子上，跟在世时一模一样，嘴角挂着浅笑，可他脸上的皱纹却清晰可见。

摸着那张相上祖父慈祥的笑脸，泪水串成线掉下来，委屈？还是遗憾？思嘉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只是觉得孤单，从未有过的孤单。坐在墙角边的祖母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过来，在思嘉旁边慢慢停住。"思嘉，你该为他守一晚上灵堂的，他走的时侯是孤单的"从没读过书的祖母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思嘉知道她已经拥有了半生的痛苦，没有人替代的了。

三，一座孤坟，一场人生

灵堂前跪了一夜，星星还没离开的时候，就有人过来说关于清晨出丧的事。思嘉抬起头，看了看来人，是三伯，几个月没见，他竟然已经这么衰老，双眼倦得可怕，红血丝一道一道沿向眼睛深处。"思嘉，站起来，穿件衣服，一会儿就去送爷爷"三伯是水利局的干部，说话利落，干脆。三伯走开了，思嘉挣扎了好几次，却没站起来，她在发抖，全身冰凉地像是一夜睡在冰窟里一样。腿已经失去了知觉，除了大脑在转动之外，其余的，一夜之间就中了魔。

磕磕碰碰的声音逐渐响起，吹唢呐的人抹着嘴角的油迹，懒散地走向灵棚。有风吹来，带着夜间的寒气，在院子里翻着滚儿。思嘉再一次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身子的摇晃让她好想马上找到那个宽阔温暖的胸膛。满院的花圈，来来往往的人，白的刺眼的孝衫，所有呈列在这里的一切无情地将她拉回现实。那个人走了，这辈子不会再出现。唢呐声响起，哭声划破了天际，扶着灵柩，所有的人群开始移动。脸上挂着泪却仍旧忙前忙后的母亲，哭得晕倒的姑姑，灵柩里安静睡着的祖父，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只是过了两个寒冷的秋夜，她就和母亲，姑姑一起和祖父说了永久的"再会"。在这个世界上，人是多么渺小，既看过不过命运，也抓不住现实。就像她再努力，也没能在祖父离去之前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给他看。

最后一抔土拍好之后，所有人朝着坟堆深深鞠躬。瘫倒在地的思嘉摸着地上的黄土，说不出一句话，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没有人告诉她现在要做什么。新添的这座坟里埋着她最挂念的人，那么近的距离，她却连他手上的温度也感觉不到。阴阳两隔，第一次，在十七岁的思嘉心上深深刻下了伤痕。

一座孤坟，一场人生，当秋海棠再次花开的时候，距离祖父逝去已整整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