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一卷《胭脂扣》,情字难堪鬼亦愁。
《胭脂扣》一
生在那个年代,如花遇见十二少,是缘法,也是劫数。
她的命运几乎早已注定。
青楼女子,自古何尝有如意美满的。
我并不想为十二少说话。
他的确不似如花期待的那样勇敢爱。
他甚至挺懦弱的。
一掷千金为红颜,他虽会千般花样,不过是因为有一个良好的家境支撑。离了这个家,他便不知道如何当自己。
他虽有情,这情却太浅薄,太虚渺,太不堪一击。
也许他曾经有过鼓足勇气的时刻,可惜这份勇气支撑不了太久。
让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努力,他总以为自己舍弃太多,牺牲太大。却不知即便没有了这个女子,他也会浑浑噩噩,混沌一生。
二
然而如花有什么办法呢?
她遇见了他。她爱上了他。她得不到他。
他们的命运在相遇之前就已注定。
即便一个再深情的人,也难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尘缘从一开始就饱遭非议,此后漫长路途,如何得以善终。
她不是不明白这样的处境。命运生来无从抉择,她亦不曾奢望太多。
“我只希望埋街食井水,有个好人家。”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胭脂扣》三
该恨?该怨?该痛?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爱下去?
他们越来越接近答案。也越来越远离对方。
十二少不是没有努力过。他尝试脱离家庭的控制,尝试凭借自己的力量谋生。他勇敢过。
但太难了。生活远比他预料的艰难。为爱执着的抗争,远比享受锦衣玉食顺便炫示一下风流多情难上百倍。
想到从此以后街头巷尾沦为饭后谈资,一代名少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名声扫地,还有日复一日三餐温饱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无尽琐碎。
怎能不怕。怎能不退。也许,他以为换一个光明正大的妻子就不用经历这些了吧。
但其实,他不过是一个贪玩的自始至终都没有长大的孩子。
无论于哪一边,他都没有尽好他应尽的责任。
四
终于到了不得不作一个决断的时候。
如花舍不下。
如果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他。如果他从来没有让她心动。
或许,她会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欢场女子,冷眼看红尘悲欢离合的大戏一出接着一出。
或许,她会遇到一个没有那么多精彩花样却仍然愿意对她好的普通人,在最好的时机跳出这红尘罗网,从此安安静静过一生。
凭她的才情睿智,她不可能看不清这些局面。
然而心念已动,情芽已种,往后从今,又怎能再忍受漫长一生和别人虚与委蛇。
她不甘。却无能为力。
唯有一死最妙。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既与她有执子之手的约,如今不能偕老,不如同赴黄泉路,来生再聚首。
《胭脂扣》五
她太明白。她知道他会怕。
动听的话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也本有选择后退的权利。
但她太贪心,已经不愿意放开他了。
然而千算万算,双重的毒药却仍是敌不过老天爷的作弄。
他居然还是活下来了。
活下来,失去她。
醉生梦死,行尸走肉。
五十年来红尘茫茫,黄泉路上云水荡荡。
他终究没有勇气再主动一步。
生与死之间,隔着太多留恋。也隔着,太多不可捉摸的惊惶。
她上来寻他时,他已垂垂暮年。
眼见他风流倜傥。眼见他多情缱绻。眼见他顾盼后退。如今,五十年后重会,这一段曾深深刻在自己心上的痴情妄梦,终于要醒了。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像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
凡有炽烈热爱,而不得回应时,无非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如花的爱太炽热,十二少承受不起。
生死之间谁不留恋。但只一迟疑,便已辜负。
五十年等候如一梦。自此还了胭脂扣,饮却孟婆汤,往生河畔纵身一跃,谁也不需再记得谁。
一生一世一双人,终教两处销魂。
生如求不得,爱如死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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