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驰
黑暗中,顾谷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这是一双失眠的眼睛。
耳畔传来丁也的呼吸声。一开始是粗重的喘息,后来就成了轰鸣的鼾声。顾谷甚至很难想象,究竟要有多不在意,才能让明明上一秒还尽是落寞的男人,下一秒就坦然地进入了睡梦之中。随着丁也的呼吸声,顾谷的心里也跟着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丁也是仰面睡下的,枕头高高地把他的头架起一个极度倾斜的角度,原本身材还算匀称的人,此刻下颌抵着被沿,没有脖颈,双下巴无处安放地落在喉结上。由于受到挤压,他的呼吸很不顺畅,吸进肺里的空气预先经过一条铺满了鹅卵石的狭窄管道,发出呼噜呼噜的摩擦。有时候一口气吸进去很久,在胸腔里憋闷了好一阵,才猛地松口,让听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屏住呼吸,跌进那种几近窒息的压迫感里。
顾谷和丁也一床睡了四年,丁也的鼾声她也跟着听了四年。从前她觉得丁也率真而可爱。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彻底放松下来,才会把自己最隐秘的一部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那是信任的名词,也是爱情的代指。
而现在,顾谷却有些厌倦了。从她的心头漫过的,只有被时间拖长的烦闷。
这是一个自私得有点讨厌的男人。四年了,他从来没有为她的睡眠质量做过任何的考虑。他永远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睡得香不香,却从来不会过问她一句,你睡得好不好。现在可好,离婚的进程已经缓缓启动,他居然还可以雷打不动地进入梦乡,就像无数个平常地深夜一样。
顾谷忽然有点责怪丁也。怪他竟然答应得那么快,快得连片刻的迟疑和吵闹都没有。明明是一件像结婚一样轰轰烈烈的大事件,却只在那分秒之间就像水一样地缓缓地流到了下游。安静的,没有声响。
难道,他真的没有一丝想要挽留的念头吗?还是他其实也和她一样,早就厌倦了现在这样冰冷的生活,只等着她傻傻地开口呢?是后者吧。因为早就没了当初的那些深情。如果不是,那过往的那些争吵又算得了什么呢。
找到了答案,顾谷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加波澜不定了。她恨恨地转过身,故意把被子弄出很大的动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丁也朦胧的脸的轮廓,仿佛要用那冰冷的目光将这个男人从睡梦中唤醒。
可是,丁也还在熟睡。她失败了。她的目光甚至不及一根纤细的发丝,还能让他无意识地骚动一下。她只是那微风,那明月,那星光,兀自孤独着,无人问津。
听着那鼾声停滞在呼吸最后的顶点,正亟待着一口大气缓解肺部的压迫,顾谷卡在那呼吸将松未松的时刻,忿忿地伸出食指,照例在丁也的肩膀上戳了几下。
“嗯……?我打鼾了吗?”丁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半眯着眼睛自言自语了一句,末了,自己挪动着身子侧身过去。没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他又睡了过去。
“每次都是这样,什么时候你才能为我多想一想,自己主动侧着睡呢。”顾谷在心里哀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嗤笑着自己天真,扯着一侧的嘴角在枕头上摇了摇头,默默安慰道:“算了,都要离婚了,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呢。人家心里压根儿不在乎。”
听着丁也沉稳的呼吸,顾谷的眼眸一闪,恍惚间回到了和丁也最近一次冷战道情形。
时间不久,就是一个周前的事情。具体为什么会吵架,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睡在一张床上,各自占了半边,背对着背玩手机。要不是还有手指偶尔滑动着,还以为是两具安静的死尸。
黑暗中,顾谷率先扔了手机,手机撞在木质的床头柜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她是故意的。
原本顾谷生闷气只是因为白天和丁也争执了两句,现在,她把后背留给他,就是给他架了台阶,等着他主动凑过来,从后背温柔地抱住她。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丁也主动靠近来哄自己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了呢。
身后的沉默,让顾谷的心里不禁生出一种期待落空的失落感,这失落激发着她,让她对丁也的气恼愈演愈甚了。她也在为他的无动于衷寻找着合理妥帖的理由——他以为她睡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她故意弄出这声音来,目的就是要再一次告诉丁也,她还醒着,她还需要他来哄她。
可是丁也依旧没动。他在听到这声巨大的响动时,偷偷偏过头瞄了顾谷一眼,见她依旧背对着自己,想来应该是心里生了很大的火气。此刻的他并不想撞上顾谷的枪口,他在等待着她自己冷静下来。这样,对谁都好。
见丁也没反应,顾谷调整了睡姿,仰面躺下,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睡了。”
没有称谓,没有指令。可丁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像是休整的士兵听到集合的号角一般,乖乖放下了手机,随着顾谷的姿势仰躺着。
安静的两个人,更像极了死尸。
顾谷气恼地在心里咒骂着丁也,“这个榆木脑袋,怎么还不来抱我?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好哄,只要他来抱抱就可以了么。”骂完,她又故意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想要告诉身旁的男人,她还没有睡,他还有机会。
丁也听到叹息,把身子往床中间挪了挪。虽然离顾谷近了那么一点点,但始终保持着一只手掌的距离。他仰躺着偏过头,盯着顾谷的侧脸看了许久。他实在想不通顾谷究竟想要干什么,更想不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那么生气。他不敢碰她,生怕自己一碰,她就满眼厌烦地挣脱出来,仿佛自己对她而言是极大的侮辱。他怕她那张可爱的小嘴里迸出更多冰刀似的字眼。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丁也才试探性地开了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谷瘪着嘴,把头偏过另一边去,再次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只是这一声,不再是故意叹给丁也听的,而是叹给她自己。等待了这么久,等来的结果,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疑问——怎么了。
“哦……”丁也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在无边的寂静中,眼睛里的顾谷越来越模糊,脸上那起伏的轮廓渐渐淡了边际,变成越来越细的一条线,最终合在了一起。
顾谷的眼里只有纱帘覆盖的窗户。丁也直到现在也不过来哄自己,难道是之前的台阶太不明显,他没看懂?她决定最后再博一次。
虽然脸依旧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但顾谷藏在被子里的手却不安分地动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丁也的方向靠去。在手掌微微一动就能贴上他的手侧的地方,她停下来,悄悄伸出一个手指,蜻蜓点水似的在丁也的小拇指关节上点了点。没有动静,她更放开了些,整个手心都覆在了丁也隆起来的手背上,手指像弹钢琴一样跳动着。
“这下,应该会来牵住我的手了吧。”顾谷暗自庆幸地期待着。
没想到,回应她的不是手指的动静,而是耳畔的微风。丁也的手没有意想之中地覆上来,传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那熟悉的、让人窒息的鼾声。
顾谷不可置信地偏过头,丁也熟睡的脸赫然撞进她的眼里。顾谷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掉进了巧克力溶液中的冰激淋球,密不透风的薄膜包裹着她,她越冷,那层膜就裹得越紧,最终,只剩下一堆甜得发腻的糖浆。她在鼻子前冷笑了一声,自嘲道:“还在奢望什么呢,顾谷,你在他的心里不值一提。”
从那天起,顾谷在丁也面前的动静越来越少,最后几乎变成了零。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虽然嘴上说着失望,可她的心里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要再给丁也一个机会,“只要他来抱抱我,我就原谅他。”可是,丁也并没有听到顾谷内心的挣扎。他照样与这只愤怒的小猫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期待着有一天,她能够捋顺身上的毛,重新变成那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顾谷就在失望和希望交织着不断螺旋下降的怪圈里循环重复着,被渐渐磨光了所有的性子。她开始重新审视和丁也一路走来的婚姻,忽然发现,在这段旅程中,似乎尽是被丁也忽视的时光。曾经那个美好的人,在一次次回忆的反刍中,只剩下了肮脏的渣滓。
当顾谷开始平静面对丁也的沉默时,她那颗曾经跟着丁也鲜活跳动过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变得死一般地寂静,再掀不起波澜。
于是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比如她对丁也的漠然,比如她决定要离婚。
她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只有离开了丁也,她的人生才会脱离那些条条框框的限定,充满无限可能。
那时候的顾谷,是少女,不是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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