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水

作者: 忘忧郎 | 来源:发表于2018-07-20 15:06 被阅读68次

    1996年夏,正是稻子缺水缺得紧的时候,李村里仅有的大水库,也被盘剥得蔫了气,像个患了前列腺的病人一样,淌出的水流又被分成好几条支流流向各片田块。晚上是向稻田引水的最佳时机,只有晚上让稻田储满了水,它才有精力抗住第二天的暴晒,不至于让稻子因缺水而死,人们的收成才算有着落。

    为了能够确保自家的田能够在晚上得到水的持续灌溉,各家各户都会派出人在自家田附近把守,防止别人偷偷断了你家的水流。大家吃完晚饭,或带了满满一壶的茶水、卷着草席,或带着糕点零嘴,零零散散的走出家门,慢慢汇成一片向田地走去,像极了往日去村头看大戏的景象。

    东边这块牛角形状的田是李贵才家的,此刻他正眼巴巴的望着涓涓细流涌进他的田里,加上天气炎热,他心中似火烧一般,不知道何时才能把田灌满,恐怕今晚都要在这受蚊虫叮咬了。他痴痴地望着入水口出神。惦记着家里马上又要生的老婆,第一胎生了个女娃,他倒是不在意生男生女,但是被老爹老娘说的烦,只好再要一个,这胎千万要生个男娃,堵着老家伙的嘴。他正想着,忽然发现那水流似乎变得更小了,他以为是自己走神看花了眼,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了,水分明是变小!他气急败坏,疑心上游有人堵了水渠才使水流不下来。这是人们为了早些把自家田灌满而常用的伎俩。

    李贵才紧忙把松垮的解放鞋提紧,拎着锄头循着水渠找去。果然,走到刘老三的田块时,便瞧见石头和杂草在水渠里筑成了一个小坝,那水流原本走的顺畅,突然被截住,灰溜溜的转向流进了刘老三的田里。李贵才四下瞧了瞧,没见着刘老三,骂了一声便冲过去用锄头哗啦一下把坝扒开,水流又慌忙调转方向,沿着水渠往下走。此时李贵才没见到事主,还不解气,便点起一根烟,站在刘老三田埂上骂。

    这时远远的瞧见刘老三跑来,李贵才好比抓住了偷腥的老猫,骂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你这外来的土贼!不知羞的东西!”李贵才朝着正在赶来的刘老三骂道。

    刘老三刚刚筑完坝正得意地去找地方解手,回来瞧见坝被李贵才扒了,还在这骂个不休,心中正是气恼,听到李贵才骂他“外来的土贼”,更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因为李村原本都是李姓人,其他外姓是近些年从各地逃难来的,这话无异于揭开刚愈合的疮疤,必然是不好受的。

    刘老三心里想着,骂我?你就是想动手老子也不会怂!他像要决斗的大公鸡一般,提着锄头冲到李贵才面前质问道:“你小子凭什么扒了我的坝?”他说这话时故意睁大眼睛作出凶恶状,以免在气势上输了人家。

    “这水走的好好的,你凭什么堵?你有什么资格堵?我家的田还在灌水呢。”李贵才用反问句驳了刘老三的质问。

    “我怎么不能堵,你家田都放了大半天水,还嫌不够,也不怕把你家稻子淹死!”

    “放屁!你那只狗眼看见我家田满了!”

    “我就是瞧见了!”

    李贵才觉得刘老三平日在村里中规中矩,此时却像个无赖,不愿再跟他废口舌,索性说道:“今晚我就在这看着,看你还敢不敢拦水,你拦一次我就扒一次。”刘老三虽然也气,但绝对相信他做的出,一时间没了主意,气愤与无奈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竟使他的双手生出了几分神力,忽地把李贵才推倒在地。李贵才被推倒后愣了一下,才想起要反击,立马站了起来朝刘老三冲过去,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

    刘老三跟李贵才的打法各有特点,李贵才一心只想着把他摔在地上后叫他认输,因此在打法上倾向于摔跤,而刘老三身形略矮小,此刻被李贵才勒住脖子往地上摔,于是一只手死死的缠住李贵才,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朝他的背部和腹部捶打去,但因为被李贵才勒的有些紧,身体的力量大部分支援了脖子,拳头并没有多大威力,只是打的李贵才厌烦。

    两人像两块橡皮泥揉在一起久久分不开,这时附近田里的人才赶过来拉架。他们原本在自家田上听到李刘二人对骂时显得无动于衷,因为这种对骂在这样的夜晚是极其常见的,直到发现他两扭打在了一起,才觉得有必要尽一下乡亲的义务将他两拉开。

    拉架的人自觉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拉李贵才,另一波负责拉刘老三,两拨人齐心协力总算拉开了他们两个,拉开后两人还不愿罢休,仍在不住的对骂,骂的词儿也难以入耳。旁边的乡亲听不下去,你一嘴我一嘴的调节,但这调节像是毛毛雨洒在山火上,起不了什么作用。

    正弄的难舍难分时,张家小子从远处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

    他终于像马拉松比赛选手喘着粗气跑到终点,停在人们面前,双手支着腰,嘴里仍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大家包括李刘二人都被张家小子吸引,停止了吵闹,竖着耳朵着急的想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年纪稍长的善财叔一边顺着张家小子的背,一边说道,“莫急,把气喘匀了再说。”张家小子弯着腰边喘边说:“隔壁榆村的人来偷水了,你们...快去拦...拦他们!”

    听到这话,人群顿时炸开了窝,“敢偷水,跟他们拼了!”“都操家伙!”一伙人一边骂着,一边提上各自的锄头或草刀,去阻止榆村这败德的行径。连刚刚你死我活的刘老三和李贵才,此刻也统一了战线。

    他们在赶去的同时,还大声招呼着尚不知情的同村人,闻者无不义愤填膺,都加入支援的大军,人群越发声势浩荡。

    此时,榆村几十号人正与李村十几人在事发地对峙着,榆村人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守着新挖的引水渠,不让李村人近前。李村十几号人正苦于人数上的弱势,只能隔着距离与对方叫骂,两边你来我往,嘴炮连天,却迟迟不肯动手。

    李村的大部队终于赶到,原本正在叫骂的李村人看到援军赶来,顿时气势大涨,“跟偷水贼拼了!”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如同兴奋剂,激起了大家的斗志,咆哮着向敌人冲去。

    榆村人见对方援军数量众多且气势浩大,自知如果真打起来必然吃大亏,纷纷想起了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顾不上新开的水渠,脚底抹油各自窜逃开了。李村人本以为会迎来一场血战,不料对手这般不堪,竟然不战而胜,他们填了水渠,脸上虽然怒气未消,心里却已经在享受胜利者的喜悦。

    事情罢了,大家便回到各自的领地,此刻夜已深,天上的星星在排兵布阵,虫蛙仍不休的叫唤,经历一番争闹后的人们似乎也疲惫了,不管地上的杂草或虫蚁,枕着田埂渐渐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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