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原诗
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龙头泻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枨枨。
洞庭雨脚来吹笙，酒酣喝月使倒行。
银云栉栉瑶殿明，宫门掌事报一更。
花楼玉凤声娇狞，海绡红文香浅清，
黄鹅跌舞千年觥。仙人烛树蜡烟轻，
清琴醉眼泪泓泓。
❂注释
【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三册，p9】
①秦王：秦始皇。一说指唐太宗李世民。②游：巡 行。八极：八方极远之处。③羲和：日车的御者。玻璃：阳光晶莹如玻璃。④劫灰：劫后馀灰。佛家称为 世界由形成到毁灭为一 “劫”。劫灰飞尽，指天下太平。⑤龙头：指龙头形贮酒器。酒星：酒神，指应邀 参加宴会的善饮酒的人。⑥金槽：琵琶上金属制成的 架弦的槽。枨枨：弦鸣声。⑦雨脚：长短参 差的雨点，此句形容笙声如雨脚落于洞庭湖上。⑧栉栉：状云片排列繁密。⑨宫门掌事：皇宫中专 司宫门事务的官员。⑩玉凤：歌女。狞：吴正子注: “狞，当作伫。”娇伫：声音娇美柔和。⑪海绡：传说 海中鲛人所织的绡纱。见《述异记》。红文：舞衣上的红色花纹。⑫黄鹅：穿着鹅黄色舞衣的女子。跌舞：跌扑的舞姿。千年觥:举杯祝长寿。⑬ 仙人烛树：仙人形的烛台。⑭青琴：司马相如《上林赋》：“青琴，宓妃之徒。”伏俨注：“青琴，古神女也。”这里指宫女。青：原作“清”，据《文苑英华》 改。泪泓泓：眼泪汪汪。
❂翻译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79】
秦王骑着凶猛的老虎，遨游八方，
剑光交闪，照得高空一片碧苍。
令羲和敲日快行，发出玻璃声响，
劫后佘灰荡尽，天下一派安康。
龙形大壶倒酒，痛饮邀来酒星，
镶金的琵琶声悠扬，散向漫漫夜空。
象雨点落在洞庭湖，吹笙之乐多动听，
酒兴正浓怕天晓，秦王喝月使倒行。
月照浮云色银白，宫殿密排亮又明，
掌管宫门的官员，报告着天已六更。
楼馆歌女虽疲倦，娇滴婉转仍歌连声，
龙纱红纹的衣衫舞动，香气淡又清。
一位黄衣宫女，翩翩起舞到君王前，
举杯向君王祝福，长寿千万年。
仙人形烛台上的蜡烛，飘着袅袅轻烟，
宮女们醉意朦胧，暗拭汪汪泪眼。
❂解释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80】
诗中的“秦王”指谁?古今颇多歧见。有的说指秦始皇嬴政。有的说指唐太宗李世民（曾被封为秦王）。清人姚文燮和王琦注此，都说指唐德宗李适，李适初封雍王，雍为秦地，故称。 李适为雍王时，曾以天下兵马元帅平定史朝义的叛乱，又以关内元帅出镇咸阳，抵御吐蕃，随后骚乱渐平，天下安定，但继位后刚愎自用，贪图享乐，叶葱奇赞成姚、王之说:“案两家所说很是，大致是叹息德宗早年英勇，而即位以后，竟然纵情宴乐， 忽焉长逝，有为他惋惜的意思。德宗死时贺年十五六，这首诗应当是他二十以前的作品。”清人陈沆笺注此诗，曰：“长吉诗中秦王，皆指宪宗，以其有秦王、汉武之风也。”“从来英武之主，莫不始于忧勤，终于骄佚，长吉见其微而叹之”(《诗比兴笺》卷四）。今人钱仲联亦曰：“秦始皇即位时称秦王，唐太宗即位前封秦王，此诗兼咏两秦王以借指当时唐皇帝，颂其中兴一 统之业而讽其荒淫也。诗中所写宫廷宴会乐舞之盛，贺在长安官奉礼郎时始有缘目睹，不完全出于想象也”(《李贺年谱会笼 •元和七年》)。并定此诗为贺在长安三年间所作。这是首咏史诗，而所咏不拘泥于史事，借咏古人事迹以讽当朝现实。以事理度之，当是他在长安对朝廷事见闻渐广以后才能写成。
这首诗写得气势非凡，不言“骑马”而言“骑虎”，剑光照得天自碧，还要令羲和敲日前进，且欲“喝月使倒行”，想象非常奇诡，气魄非常宏大。其所用“曲喻”也令人叫绝‘羲和敲曰玻璃’，日比玻璃，皆光明故;而来长吉笔端，则日似玻璃光，亦 必具玻璃声矣。同篇云：‘劫灰飞尽古今平’，夫劫乃时间中事， 平乃空间中事;然劫既有灰，则时间亦如空间之可扫平矣”(钱钟书《炎艺录》一〇）。想象翻飞，构思多层，绘成了色彩鲜明的艺术画面，凝成了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结末一句尤意味无穷，如陈本礼《协律钩玄》所说:“以孱弱女子拜舞称觞，彻底陪侍，至晓不止，困惫已极;然惧于恶劫，不得不勉强从事。‘泪泓泓’三字，写尽不堪，亦一篇点睛结穴处。”
【中华大典文学典《唐文学部三》，p1256】
《秦王飲酒》《吳劉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一劉辰翁評：雜碎。「酒酣喝月使倒行」，狂言無當，而有其理。明于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批語： 騎虎言其霸强，絕無道德。以下寫其强狀，眞可奴僕命《騷》。「騎虎」字、「劍光」字，皆寫秦王惡狀，全是以力橫行。《唐詩快》卷一：一篇中日月雲雨，供 其顚倒，驅遣簸弄，直是無可奈何，只得借玉樓一記，請歸天上，且圖大家安 静。《昌谷集註》卷一姚文燮評：德宗性剛暴，好宴遊，常幸魚藻池，使宮人張水嬉，綵服雕靡，絲竹間發，飮酒爲樂，故以秦王追誚之。爲言秦王騎虎仗劍， 雄武蓋世，雖羲和亦敲日以避其鋒。曾不使未盡之劫灰，少挫英雄之槪。是以恣飮沉湎，歌舞雜沓，不卜晝夜，嬖奴寵嬪，迷戀終宵。即仙人桂燭，亦覺螭盡 烟空，而鼓琴之餘，醉眼視之，燭淚泓泓然也。誠使雄武如秦王，盡平六國猶 爲不可，而況主非其主，時非其時乎。《李長吉詩集批注》卷一方世舉批：「秦 王騎虎遊八極」四句，寫秦王。「龍頭瀉酒邀酒星」，飮酒，飮非獨酌，細密。「金槽琵琶夜掁掁，洞庭雨脚來吹笙」，二句歌吹。「酒酣喝月使倒行」，酒酣，夜闌 矣。喝月倒行，恐將曙也。「銀雲櫛櫛瑤殿明」，比櫛鱗次，將曉之雲也。「宮門 掌事報一更」，即雞人報曉籌也，一更爲六更之誤。「花樓玉鳳聲嬌獰」至末， 醉後聲笑體態，五句盡之。黃鵝喩酒也，合下觥字爲義，即杜詩鵝兒黃似酒， 酒色似鵝黃也。《昌谷集辨注》：「洞庭雨脚來吹笙」，長吉此語極奇難解。曾云：笙參差而斜吹之，如雨脚然。徐云：雨脚以吹笙而來。董云即用巫山神 女事。姚云：始皇怒顔湘山，知雨脚亦爲之斷。皆不强人意，思之，思之，闕疑 可也。(徐說當近之，姚說穿鑿。)「宮門掌事報一更」，是言夜未央樂方長也。 丘注：報一更，不敢言曉也，直是自作誑語。《協律鉤玄》卷一：此秦王指苻生也。案《十六國春秋》秦王苻生力舉千鈞，雄勇好殺，手格猛獸。皇始五年， 僭即皇帝位，荒耽淫虐，殺戮無道，彎弓露頂，以見羣臣。錘鉗鋸鑿，備具左 右，截脛拉脅，鋸項刳胎，慘酷異常。常宴羣臣於太極殿，酣飮樂奏，生親歌以 和之，命尙書令辛牢爲酒監。怒其不强人酒，引弓射殺之。百寮大懼，莫不引滿昏醉，污服失冠，蓬頭僵仆，生乃大樂，沉湎無復晝夜。所幸妻妾小忤旨，輒見殺，宗室勳舊，親戚忠良，殺害略盡，人情危駭，道路以目，爲苻堅所廢，尋殺之。長吉熟於南北六朝故實，借秦爲喩，陳古以諷今也。《黎二樵批點黃陶 庵評本李長吉集》黎簡批：想到日之聲如玻瓌，亦地老天荒，無人有此奇思。 荒淫暴虐，以不可必有之事寫出。仙人以比宫女，歌舞各歸，生幽怨而坐視淸 琴垂淚也。醉字不必泥，只作斜視似醉。《詩比興箋》卷四：長吉詩中秦王，皆指憲宗，以其有秦皇漢武之風也。史言淮西平，上浸驕侈，廣營繕，於是浚龍 首池，起承暉殿，土木浸興。皇甫縛、程異數進羨餘，以供其費，裴度諫不聽， 即此詩所刺也。長吉卒於元和十二年，正淮西蕩平之歲，故有「劫灰飛盡古今平」之語。騎虎八極，劍光照空，則前此用兵各鎭也。從來英武之主，莫不始於 憂勤，終於驕佚，長吉見其微而歎之。說者乃謂其追刺德宗。夫德宗所失，不在宴游之末，及身亦無削平之功。追刺旣涉虛文，無理反咎長吉，何其俱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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