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炉起源于何时,尚未有定论,曾有古人说: “古以萧艾达神明而不焚香,故无香炉。今所谓香炉,皆以古人宗庙祭器为之。爵炉则古之爵,狻猊炉则古踽足豆,香球则古之鬵,其等不一,或有新铸而象古为之者。惟博山炉乃汉太子宫所用者,香炉之制始于此。”
灵性之地都有香炉。
香炉日日年年受梵音,受佛经,于众人的虔诚恭敬中,于袅袅的通达十方三世的青烟之中逐渐侵染了灵性。
沧州琅琊山有琅琊寺,太平盛世之时,香火鼎盛,香客不绝。可是世间的清修祈福之地却也难逃乱世的兵戈流离,沧州琅琊山战火纷扰,寺院惨遭破坏。寺内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寺院苟延残喘几年后终于还是颓败了,香火因此断绝。
几年后的寺院之内更是残破不堪,在那破败荒草弥漫之下,一个倾覆的香炉孤寂的躺着在泥土之中,孤寂,可悲。
每当寂夜寥寥之时,那香炉总会发出哀哀轻鸣。
夜,有风入梦来,有雨可惊醒梦中人,更是淹没了香笼的哀鸣。
一个游方的僧人在风雨的裹挟之中,一身泥泞,一路的踉跄来到这残破的寺院之中,在那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残破的一隅墙角下,手持念珠,盘坐入定。
倾覆于泥土之中的香炉静静的看着那僧人左手拇指不紧不慢的拨动那自明念珠,忘却了哀鸣。
静虑离妄念,持珠当心上,那念珠一共是二百一十六颗。
风雨已歇,新辉重现,一夜的风雨洗去了琅琊山的尘埃,万籁俱净,万籁俱新。
倾覆的香炉也被洗去了多日的尘埃,露出那生机,清润自然,宛若璞玉。
“阿弥陀佛。”
老人起身,缓缓走向那泛着灵性的香炉,屈身将那香炉拾起,细细端详。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你有佛缘,可渡你成佛。我此生一直云游四方,一念珠,一人,身无他物。今日我就传你一颗念珠,助你潜心修佛。你我若有缘,以后自当相见。”
说罢,老僧将那香炉放于自己昨夜栖身的墙角之处,在那炉内盛满风雨浸染湿润的泥土,将一颗尘垢不染的玲珑菩提念珠种入泥土之中。
“阿弥陀佛,佛法无量。”
老僧道了一声佛语,便离开了。
路蜒悠长,远去的身影渐小终失。
佛音犹存,因缘一颗,牵连二百一十五颗,念珠念珠,念念不忘,是佛缘,是修行,更是恩情。
香炉空洞孤寂的心如一洼死水注入了一颗石子,惊起了涟漪。
种了一颗佛珠,便有了心。
老僧曾说念珠开花,便是你成佛。
他的内心中有了期待,期待这种子是如何的发芽,如何的成为一颗植物,如何的开花结果,自己是如何得成佛。
只是需要多久呢?
(二)
王朝的建立,天下纷乱复归平息。
乱,源于百家争鸣,文人相轻,纵横之间,都看不起其余几家之言,于是百家每个言语者都想成为天下人心中的正统,力证己道。
何以正己大道正统?便是以己主张夺得天下。
百家之中以兵家主张兴治国家,便是岳阳国。谋智而不战屈人之兵,谋兵而战之即正合奇胜。在那群雄逐鹿纷争中,兵者治国终究还是胜过非兵者,一切都可以刀斧说话,终于胜过那些“礼乎者也,兼爱者也”的治国者。
兵强,兵盛,得天下,无他。
岳阳王朝成功一统天下,兵家随之成为正统。
正统者何以容人榻侧安睡?何以容人指手划脚?何以容人青出于蓝?
罢黜百家,独尊兵术。
“何以独尊?一个字——杀!”威严的兵家最高者一身威严,立于威严的宏伟大殿之上,不带一丝的感情吼出威严的命令。
天下一片的血雨腥风,又是一场战争——文人间的战争,甚是惨烈,坑四十万的非兵学者,烧绝兵者以外的全部书籍。
云游的老僧一路行来,终是一片佛量不动心,也是惊颤了,云游十数载,即使路途遇见兵祸,曝尸路途者,也不曾惊颤动情。罢黜百家当中也包括这修佛的释家。一身僧衣的他被四处搜罗猎物的兵者绑了,犹如一只羔羊被人送入那森森的屠宰场。
那硕大无比的大坑便是那被捕者的陵墓,陵墓里密密麻麻跪满了非兵百家者,他们再等最后一个人被投进坑里,共被活埋。
那最后一人便是僧者。
僧者被推入坑中,安然盘腿而坐,不动如佛,悠自左手持念珠,默然低吟,不为外动。
(三)
一名兵者骑快马入皇城。
那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的岳阳王者一脸的不可思议,峥嵘岁月练就的水波不惊的平湖容颜此刻双眉紧皱,目有怒光,极不可止。
一纸被兵者加急送入皇城的书信让那发怒者撕的粉碎。碎纸纷扬如雪飘舞,似在嘲笑正统者的无能。
填埋最后一批非兵者的大坑,至今未被掩上,只因为一手持二百一十五颗念珠的老僧在那坑中坐阵四方,坑内者都如老僧盘坐,随老者默然低吟,佛音竟然传出三百里。
坑上行凶者无不骇然,兵者伍长虽急令手下动土掩埋,但所有人都只觉手中的稿铲似有万斤之中,丝毫提不起手。终是臂力万钧的勇者也难提分毫。伍长虽又命令火烧,却是晴空万里兀自飘雨,星火不燃。又命令饮大江之水水淹,水却遇低坑而不入,兀自折返原路而去。
观此景象兵者有骇转惊,即复崩溃,最后以头触地,长跪不起,以此恳求饶恕。
皇城高高在上者自认为权威之势受到挑衅,不容有此违背之事出现,命人急召老僧入京。
三日后,老僧一人淡然入皇城,一身僧衣不染一尘。
身后押送跟随的万千甲士一路相随,却是相离十丈,畏惧不多一步。
黑甲如黑云漫城,甲光向日金鳞开。又当如何?僧自岿然入皇城,不为黄金台上意,只为天下济苍生。
皇城大殿高高在上,大殿门前一身绣九龙,金黄傍身的王者,居高临下,看着那身形渐显得僧者到达那最低台阶处,一脸的嘲笑。
“我承接天意,我是九州的最强者,让你死,你便要死。你敢违背我意,想救那天下的非兵学者,可以!那就要付出代价!你距我之处,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一级便是一难,一共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你若生,便是那些人生,若死,便是那些人陪你去死。现在想要回头,可以!我可以饶你一人不死。”
老僧闻听过后,没有迟疑,双手合十,默默的迈出第一脚踏上一级台阶。
一级刀斧加身,二级万箭齐发,三级电闪雷鸣,四级飞火流沙………
一级碎一珠,珠珠相碎。
八十一级台阶走完,珠碎八十一。
当老僧立于王者跟前,王者惊惧,不由得退了三步,他这一生之前从没有怯退过三步,三步便是他的耻辱,他的耻辱不能让外人知道。
“你活,天下的学者可活。但你,永远走不了。你走,则天下学者死。”
老僧无语,还是一副淡然的面容,似已有所知。
一声阿弥陀佛,
僧者满身金光绽放,皇城一片祥瑞之气。
再一声阿弥陀佛,
僧者金身陡涨万倍,九州百姓皆望皇城,可见金刚。
复一声阿弥陀佛,
僧者金光消逝,化为一石僧像,从此不动如钟。
(四)
世间皆传有老僧为救苍生,只身入皇城,生化金刚。
琅琊山有破寺,破寺依旧不堪,在那已经被荒草弥漫的低矮的墙角一隅,种有念珠的香炉重新被尘土深深没埋,没于黑暗,没于孤寂。
香炉有佛心,佛心本清明,年复一年,没尘不粘尘,依旧清润,只为修行。
一百三十四年后的最后一天,有树名菩提,从香炉之中破土而出,一夜之间开花结果八十一颗。
有一少年从那墙角走出,翩然出尘,一身的祥和。
走出破院,西望皇城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师父,你渡我成佛,如今你有难,徒儿不能不管,我这就去渡你。”
恢宏的皇城之上,有一石佛像,石佛像立于高高在上的大殿之前一百三十四年。一年尽头碎一颗念珠,已经碎了一百三十三颗。
皇城中的人谨遵先皇的遗训:“不得移动石像,不得破坏石像,更不能让他走出皇城。”
有一少年从天而降,扛起石像就走。皇城阵势却犹如无形罩网,遮没少年修为。
唯有通过石阶可出城。
石阶八十一,级级有难。
少年肩扛石像,一步一级,从那台阶而下,难难加身,却不退缩。
八十一难,一难一菩提,寺中的树上的菩提一颗颗凋零。
最后一级台阶走完,少年青丝变白发,虚弱不堪,已经是扛不动那沉重的石像,他小心翼翼的放下石像,触摸石像,经久风吹日晒,石身有许多的斑驳脱离,少年心疼的抚摸着那些残缺,心中唏嘘。
有甲士如黑云漫卷而来,阻挡住一石一人的去路。少年想携那石像而走却是无力。
皇城之人不饶人,少年心生怒意,“今日我带我师父走,佛挡当杀佛,魔挡杀魔。你们都给我让开!”
万千甲士听闻此语,不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
佛善被人欺,少年恼怒,一念成魔。
戮尽皇城人后,扛起石像,复归破败琅琊寺。
少年已是用完了最后的气力,在陷入昏迷的时刻,从那胸间心处掏出鲜红跳动的心,心化一菩提,复归石像手中的一串只剩细线的念珠之上,便沉沉睡去,化为香炉……
(五)
江湖之上有江有湖,有人有故事。有一故事说有一云游四方的和尚右手持一香炉,左手持一串只有一颗的念珠,不知活了多少的岁月,终是孜孜不倦的教化四方众人,那僧人每年总会前去琅琊山的寺里,在那菩提树下静坐一夜,然后再消失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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