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拆迁后,我爸妈便和我爷爷奶奶分了家,各自租房,以待回迁。那些年每当我妈畅想未来的房子,总会长吁短叹:“唉!赶紧回迁吧!”是时是1996年,我们已经辗转奔波四年有余。
这年不知为何,我们又搬家了,而且又与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我妈再度每天心烦。
我妈总说我小时候不爱吃饭。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不爱吃的仅仅是我奶奶做的饭,于是便向家里提出在学校吃午饭。
哲对我这般想法表示很歆喜,并向如数家珍地夸赞在学校吃午饭的诸般好处:“中午能玩老长时间了!”
到了月底,朱老师如每月一样兜售叫卖学校的午餐:“一个月五十块钱的是普通的,一百块的是高档的!这个月都谁订?”
话音一落,不到十只手便举了起来,皆为老面孔。朱老师也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略感失望地走到每个人桌前收钱,当她看到哲拿出的是五十元钱时,眉头一皱,嘴撇得跟八万似的:“下个月怎么不吃一百的了?!之前不是一直吃得好好的么?”
哲晃起他硕大的头颅,满脸堆笑:“我妈说我脱离群众。”
朱老师并未理睬,从鼻子里发出哼都一声,对哲发出了谆谆教诲:“在钱上写你的名儿!”一巴掌拍在哲的桌子上。哲签好名后,朱老师将钱一把掠过,尚不忘举起来迎着光观察一番金属线和水印。
我特别怕如哲那般成为朱老师眼中之焦点,是以一直隐忍到朱老师问第三遍“还有没有订饭的”时才敢举手。我也订了每月五十块这档,朱老师虽有失望,却也对我新入伙赞赏有加。虽然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但朱老师最后说了一段类似“再接再厉”的话语着实教我心有余悸。
到了下个月的一号,终于摆脱了我奶奶的午餐。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刚响,江便霍地站起,仰天长啸,两只棒槌大的熊掌在空中乱舞:“我取饭去啦——”一脚踹飞小男生小旭,便跑出了教室。小旭地哭道:“我要是不给你告朱——老师才、才、才怪呢!”只怪自己结结巴巴,话未说完,江已经跑远了。
几分钟后,江一个人双手捧着一个硕大的破铁框满口乱嚷地跑回教室。我跟着大家取回自己那份饭,打开饭盒那一瞬间,刺鼻的菜香——让我想念奶奶做的饭。
我看到了同桌班长小王那份脱离群众的一百块钱高档午餐,只是比我们普通版多了两根校门口小贩五毛钱的鸡骨棒——也不知是刀剔过还是人啃过,就这他拿瓶纯净水,却也吃得有滋有味,连打饱嗝。
朱老师也坐在教室和我们共进午餐。我发现她饭盒里的菜比我们这一百块钱的要好很多。
我这里尚未吃上几口,江还是和幼儿园时一模一样,两三口便吃完了一整盒,大喊一声:“朱老师我去再要点儿!”
朱老师点头:“嗯嗯,要饭去吧。”然后便对大家道,“还有谁要饭的?都跟着江一起去吧!”
我不想去,因为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朱老师见我面露难色,忙安慰道:“你别他妈装了,肥粗老胖的不吃谁相信啊!跟着去食堂认认门。”
我跟着众人走到了走廊深处,我才知道原来厕所对门的小黑屋便是食堂了。学校果然是深宅大院有身份的象征,东跨院儿厨房带茅房。
江扯着嗓子要了满满一饭盒还冒尖,边往回走边伸舌头舔着饭盒外壁即将滴落的菜汤。
我既然来了,不要点显得不好,只得指着略微还能吃的菜:“要这个。”
打饭的阿姨穿着一身灰色的白袍,戴着分不清颜色的白帽子,伴着无窗房间内阴暗的顶光,阴森可怖的一张脸哭丧道:“孩儿啊,咸啊!”舀着半勺子菜,盛给我时还抖了抖。
不料手法不济,菜跌回了盆中,一块肉掉在我的饭盒里。
待我走出食堂时,发现一个染着黄毛的高年级男生捧着个乌黑的篮球飞奔进去,不住喊“妈”。
回到教室,草草吃了几口,便将那斑驳的铝饭盒扔回大铁筐。
吃完饭,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是能和哲在操场上玩将近一个小时,却也不必担心迟到了。
我心想着,下个月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吃我奶奶做的饭吧,岂料天意弄人,奶奶生了重病,此生再未做过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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