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铁匠听见了刘大爷说的话，赶紧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刘叔您稍等一会儿，马上就来了。”李铁匠连鞋都没好好穿，下了炕踩着秀兰做的黑布鞋就开了门。
深冬的马营很冷，刘大爷穿的棉袄缺了半只袖子，用一块黑色的布补上了，可是没在里面装棉花，因此看起来空荡荡的，棉袄明显已经有几年历史了，不够保暖，刘大爷把双手抄着放进袖子里，脸已经冻青了。铁匠看了很不是滋味，连忙把他叫进来，先给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刘叔啊，侄娃子今天起的晚了，让你见笑了。这火都没生着，你先喝杯水暖和一下。”
刘大爷豁达地摆摆手：“年轻人嘛，难免起来的晚一点，正常么。我昨天想着把猪圈给整理嘎，谁晓得天气太冷，里面结了冰，把我的锨给我打坏咯，我来看看你铺子里有没有，给我买一个。”铁匠不再拨弄着炉子里的灰，抬起头说：“大叔你算是来的巧了，这些天我这铺子没开张，早先的铁锨还剩了几个，你先坐，我去给你拿。”说完铁匠就拿了钥匙，去了自己打铁的铺子。铁匠这个铺子还是老铁匠留给他的，分家的时候，两套好房子分给了老大老二，这铁匠铺子就分给了小铁匠，然后父子四人又花了一个月给铁匠盖了个没有柱子，俗称“圈儿墙”的两室的房子，屋顶还是用茅草盖的。
铁匠的铺子就在铁匠大哥家的院子下面，说是铺子，其实也只是一个简易的作坊，这两年生意越来越不好，人们都买的集上现成的器具，没人再来铺子里打了。铁匠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自己拉风箱的事儿来，推开门的时候铺子里扬起来一层灰，说起来，自己都好久没进来过了。铁匠不由得一笑，怪不得当年两个哥哥死活都不学父亲的手艺，看来不光是嫌累。铁匠在角落里翻了翻就找到了他早先打的铁锨，上边已经落了一层灰，铁匠随手拿个抹布擦了擦，就出了门，又把铺子给锁上了。
刘大爷拿了铁锨付了钱就走了，秀兰已经醒了，坐在里屋给铁匠说：“赶明儿你也把猪圈里的粪出一出，然后问一下娃他姑姑家的骡子给驼到地里去，眼看着要过年了，把圈里清理一下，再逮只猪娃子来。”铁匠一边砍柴一边对秀兰说：“这些事儿我心里有哈数哩，你不要操心，把你的娃抓好就成咯。”秀兰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把被子拢了拢，又重新躺下了。坐月子可是个麻烦事儿，万一不小心着了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成长】1986 （4）
铁匠清理着炉子里昨夜的余灰，同时又为自己悲凉起来，分家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媳妇儿，所以分的东西根本没啥，成家四年了，连个炉子都是在村里小学借的，小学校长是自己小时候的好朋友，说是借，其实是等于送给自己了，现在自己都不好意思见他。生活啊，啥时候才能看得见希望呢，今年不论如何都要跟着老大老二去山西，至少得买个炉子。
炉子里很快升起了火焰，火光照着铁匠年轻的脸庞，竟然也添了几分肃穆的感觉。
吃完早饭，铁匠就出了门，去自己的大姐家问骡子，今天得把猪圈整理一下咯。铁匠对自己的大姐有一种感激的感情，母亲去世的早，老铁匠又跛着一条腿，十几岁的时候，姐姐就跟着生产队给家里挣工分，这辈子算是一个劳苦的命。铁匠的大姐就嫁在村子里，这也是老铁匠的考虑，到时候她还能帮扶着自己的弟弟们。铁匠到了姐姐家，说明了来意，姐姐倒是很快就答应了，还多少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能行不？不行了让你姐夫哥帮你去。”铁匠已经把骡子牵着出了圈，微笑着对姐姐说：“哎呀，这点儿小事儿我一个人就够了，就让姐夫在家里歇着就行了。”
出粪是冬日里农家一个常见活动，一来可以清理一年来猪圈里的各种秽物，二来清理出的猪粪是庄稼最好的肥料。铁匠花了一上午用铁镐和铁锨把圈里的东西转移了出来，堆在院子里，吃过了午饭，他就给骡子上了专门驼粪的背篓，把猪粪往柳河两边的平地里运去。柳河在辛家庄的庄尾流过，滋润着两岸的田地，由于水源充足，再加上地势低平，柳河两岸的地最是肥沃。铁匠家在柳河岸边上有两亩地，每年的猪粪基本上都运在这儿，一是离家近，人和牲畜都省力，二是这儿的地最肥沃，需要灌注更多的精力。
铁匠到了地里，把背篓下面的木板从铁架子上放下来，猪粪就自然的掉下来形成两个土堆，铁匠拿出铁锨往上面盖上土，就又赶着骡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铁匠也不着急，走的不快，他心疼这牲畜，这头骡子年纪已经和自己的两个外甥差不多大了，已经算是老了。
铁匠一次一次往地里运着猪粪和煤灰，两三个小时就把院子里原先堆着的农家肥料运完了，最后一趟回来的时候，他把骡子绑在家门口的秋子树上，给骡子添了满满一背篓的小麦杆，才走进了屋子。
秀兰还在床上躺着，小承志扑棱着两个可爱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爸爸，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看着这笑容。铁匠突然觉得一天的疲倦都没了，一种幸福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多么可爱的小生命啊。铁匠笑吟吟的逗弄着小承志，嘴里还不断说着叫爸爸。秀兰看着铁匠迷迷瞪瞪的样子，打趣着说：“到底还是喜欢儿子啊，我当初生下慧慧的时候，你进来看都不看一眼。”慧慧趴在床边也听见了，立马就不高兴了：“哼，爸爸你偏心，只爱小弟弟不爱我。”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了。秀兰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幸灾乐祸的看着铁匠，铁匠挂着笑脸对慧慧说：“你别听你妈妈胡说，你们两个都是爸爸的心头肉，爸爸一样喜欢，不过你是姐姐，而且已经长大了，就要照顾弟弟，让着弟弟啊。”慧慧听完铁匠一通连哄带骗的话，表情立马自然了，小孩子的心性显露无疑，同时她还举起小手拍了拍胸脯，像个大人似的说道：“你放心吧，弟弟那么可爱，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因为小承志的出生，往常让铁匠觉得寒冷漫长的冬季，今年居然不一样了，不仅温暖，而且短暂。当村里的老人说着古老的谚语“八九十九，河里洗手”的时候，春天来了……
冬日里厚厚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融化的飞快，街道上流淌着雪水，水流越来越大，汇聚着往柳河流去。铁匠早早的就在屋檐背后挖开了一条小渠，怕的是雪水流进石头扎的地基里，看着刚抽出嫩芽的柳树随风飘舞，铁匠不禁感慨一句：“要考虑播种咯，清闲日子过完咯。”说完就进了自己的破烂铺子，在一堆铁疙瘩里找出来一个犁铧，拿在手里瞧了瞧。然后又把家里的粮食柜子打开，专心挑起豌豆种子来。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是老一辈留下来的规矩，是对自然最好的利用，错过了这两天，就不一定有个好收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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