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物质匮乏,总是眼巴巴地馋肉食,好不容易盼到过年,烈火重油地吃了没两顿,又想白粥咸菜了。
白粥咸菜,绝对是桐城西乡餐桌上一道永恒的风景,尤其是早晚两餐。桐西熬粥是有讲究的,最好是新米,须大铁锅,先以大火烧开后,用草灰掩住明火,让米粒在开水中充分绽开,一刻钟后,用小火慢熬约一刻钟,再用余火焖约一刻钟。这样熬制,可以把米油熬出,浮至表面结成一层“米油皮”,顺滑爽口,同时,米香也在长时间的熬制中得到充分释放,粘稠的米汤,香味浓郁,口感极佳。
这样熬制的粥,还须佐以农家咸菜一二碟,方称完美。
咸菜,并不指盐放多了咸味重的菜,而是单指腌制的菜。全国各地都有腌菜的传统。腌,原单指腌肉,后引申为腌一切菜。桐西人腌制的肉类主要是家禽、猪和鱼类,蔬菜类主要是高杆白菜、豇豆、黄瓜、萝卜、莴笋、雪菜、芥菜、菱角菜,其他还有豆腐乳、辣椒糊、豆瓣酱等需要发酵后再腌制的,以及熏鱼、熏肉先烟熏后再腌制的。
每到时令,大量的新鲜蔬菜吃不完,乡亲们便开始考虑腌制咸菜。腌制咸菜的方法十分丰富,不下五、六种,一是如高杆白菜,在冬日的阳光下晒几天,稍脱水后,在大的菜缸里,码一层整棵的白菜洒一层粗盐,用脚踩实后,压上大卵石,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捞出一棵,洗净,切碎,加入辣椒用菜子油炒,或佐以肉丝炒制,或投入火锅熬煮,均宜,杆白叶翠,脆咸酸爽,只要其后没有生水掺入,可以吃上一年半载不坏。一是如豇豆、黄瓜、莴笋、萝卜,洗净晾干后,既可以直接投入老卤水中,一周后可食,而且可以随吃随腌;也可以切碎,加入蒜碎、姜丝、辣椒碎,加入精盐揉制,第二天早上用热锅热油速炒即食;还可以加入蒜碎、姜丝、辣椒碎、精盐,用凉开水淹没后密封腌制,亦可存放一年半载,如同泡菜,生吃油炒均可。一是如芥菜,焯水后晒干,切碎,然后一层干菜一层熏肉或熏鱼片,小鱼干,压实,腌制一段时间后即可,食用时取干菜和肉片(鱼片、鱼干),可加入辣椒碎或辣椒糊,用小碗蒸熟,风味独特,一尝永难忘。
至于豆瓣酱、辣椒糊、豆腐乳什么的,各地做法都差不多,豆瓣酱要用去皮、煮熟的蚕豆,以及用面粉做成的粑,铺在干草上在阴凉处搁置几天,待其长出菌丝,在斗大的大口酱钵中,尽量捣碎加入凉开水、加盐搅拌均匀,然后在三伏天的烈日下曝晒一个月即成,可食一年不坏,如无蚕豆,亦可直接用小麦粑直接晒酱,吃时加入辣椒糊,用菜子油炒,亦为佐餐佳品;辣椒糊要用碾碎的辣椒泥,加入蒜瓣和盐,亦在三伏天的烈日下曝晒近一个月,存放两年后仍然红艳诱人;豆腐乳需在冬天制作,上高中时有一位同学是龙眠山中的,他家将豆腐铺在松针上让其酿制长菌,然后再入坛腌制,吃时有一种松针的清香,咸鲜软糯,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的豆腐乳,二十多年过去,齿间犹有余香。
鱼、肉类可直接腌制,一周后水洗晒干挂阴凉处,可吃半年;也可熏制,存放时间更久。
还有一道咸菜——香菜,冬天制作,用高杆白菜的菜心,晒干,切丝,加入香料和精盐,揉均匀后入坛压实,食用时加辣椒(糊)用菜子油快炒,尤为桐西人所爱。亳州有一家安庆小菜馆恰有这道小菜,有时馋了便去,必点一碟过瘾。
咸菜与白粥是绝配,但亦另有多种食用方法,如雪菜肉丝,酸菜鱼,酸菜猪肉,腌白菜炒豆干,腌菜煮黄豆,……可就米饭,亦可下酒也。内子是皖北人,也学会了腌制几道咸菜,可佐餐,亦可佐故乡之思也。
桐西乡间称咸菜为hán菜,外地也有如此发音的,皆以为是土语,或写作“寒菜”,认为是寒冬腊月过冬之菜蔬,其实不然。这里的“咸”,古音读hán(《集韵》《韵会》:胡馋切;《正韵》:胡岩切),父老乡亲将“咸菜”读作“hán菜”,正音也。
时正小暑,又到了腌黄瓜、豇豆、刀豆和晒酱的时节了。每每此时,母亲便趁着露水,将鲜嫩的黄瓜、豇豆、刀豆采摘下来,铺满竹筛,放在午后的阳光下曝晒,等到傍晚时分入坛腌制。入伏的阳光正亮,晾晒中的菜蔬散发着浓郁的故乡味道,母亲头发花白,孱弱的身影如此温暖,却又如此模糊而遥不可及!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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