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瓦
我德语课上的同桌,是22岁的突尼斯女孩阿玛尔。
阿玛尔来德国不久,在一户德国家庭当互惠生。她要看护三个小孩,偶尔也要帮忙准备一家子的晚饭。每天等娃娃去托儿所了,她就可以来上德语课。
第一天课结束时,班上的非洲男生走来与我用法语对话,她在一旁听见,笑着多看了我们一眼。次日,我与她在书展偶遇,我们用德语打招呼后,她忽然忽闪着大眼睛用法语问我:“你会讲法语对吧?我也会!我在突尼斯上大学时,我们的理工科专业是法语授课的哦,文科专业才是用阿拉伯语。我们平时讲话还会阿拉伯语混着法语讲,哈哈。”她很活泼,滔滔不绝。后来,我们自然成了同桌。她总比我早到。我家离学校近,骑单车15分钟就到,但却常卡着最后的时间点朝学校飞驰去。而她需要坐一个小时的S-Bahn才到学校,因此总提前出发,以免火车延误造成上课迟到。一次我来迟了,旁边的位置被他人占了去。阿玛尔有些不高兴,自此养成了拿书包给我占座的习惯。
阿玛尔不会英语,一旦大家德语不够英语凑,她就要大叫Deutsch, bitte ! (请讲德语),她在突尼斯的时候外语学的是意大利语,只因为觉得意大利语浪漫。她曾在我面前演自己与男友认识的场景,语气柔媚,风情万种,说到男友骑机车带她兜风,还做出陶醉的表情,惹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阿玛尔很自信,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不会英语懊恼过,而是很为自己会阿拉伯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自豪。她打破了我过去对穆斯林女孩的固有印象。在法国时,我也只在公选德语课上碰到过一些穆斯林女生,她们通常出生于法国,在大学读着实用的专业。她们打扮朴素,包着头巾,讲话时目光怯怯,有点唯唯诺诺的样子。我遇到的那些女生似乎对学习也不是很在行,即便是老师已经多次解释的规则,她们还是会出错。而阿玛尔不仅表达自信,更是个敢在课上提出质疑的大胆女生。
去年年末,一则关于不法分子邮寄抹了化学毒物且封面上写着古兰经CD的邮包的新闻在脸书和what’s App 上疯传(此消息后经证实为谣言)。希腊男生看到,在课上读了出来。阿玛尔听到,生气了,怒目圆睁,嘴里咕噜着为什么。她只是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却并没有具体说什么。反倒是周边的同学看她激动,开始对她说一些安慰的话:也许是疯子的行为吧。这事儿后两周,也就是2016年12月末,柏林圣诞市场发生恐袭,这一次是真的。嫌疑人被证实是突尼斯人,名字还和阿玛尔有点像……我自然联想到她,却并不敢与她聊这件事。静下来想想,也许阿玛尔那天愤怒的正是这样的联想吧。身为突尼斯穆斯林的她,除了怒目相对以示区别,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悲哀。
她让我看到了一股新鲜冲动而又微渺的希望 ,其中隐隐透着个体的矛盾与挣扎。她告诉我突尼斯当然买得到酒,年轻人都会喝;而她自己却笑着拒绝在圣诞市场上喝热红酒。她并不开口维护她的宗教,但她公开表达了愤怒。她约我出去逛市场,兴奋地介绍突尼斯蓝色风情门窗,阿拉伯灯饰与茶壶,当地流行的首饰……关于欧洲,她更喜欢在法国抬头法语低头阿拉伯语的自在,但她希望留在德国。
我从未问过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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