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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从A市购书中心走出来，途径星河路赶往地铁站。
星河路高楼林立，豪华大气。层层叠叠的杉树映衬着淡蓝色的办公楼。现代摩登的商场，犹如一座座抛光的雕塑。道路两旁，散发着青草的芳香。连大楼下的角落里，也铺满了精致细腻的地砖。
一个黑框眼镜，体态略胖的男人坐在楼下的路边。他背着一个灰色斜挎包，穿着简单的短裤短袖，面前铺着一列蓝底印刷的签名。
我被“方文山”三个大字吸引了目光。起初，我想着这个人是不是取得了签名授权，打算借着名人的噱头大赚一把。
但仔细一看，这些花体签名，不仅包括方文山，还有刘德华，林心如，甚至武则天。
我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咦？方文山的签名你也有呀？是他授权给你的吗？”
“授权”两个字一出来，他就明显地底气不足，支吾着说：“不是方文山的……是我的……我自己的创作……”
“你自己的创作？”我有些疑惑，指着别的签名说：“这其他签名，也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是……”他有些撑不住了，开始结结巴巴。
在我一脸不解的停顿空当，他赶紧向我推销，但显然，还未摆脱我的“余威”：“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发挥，是一种再创作的艺术……”
依然不解。于是，我问了那个最戳痛处的问题：“你在这里卖签名，这些名人……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慌忙摇头，眼神四下闪躲。那样子像是在央求我：不要再说了。
我似乎意识到一些问题。我也许搞错了什么。他可能，只想混口饭吃，仅此而已。我有些后悔当时的率直无知，赶紧转移话题：
“哎呀！你还会写这么多字体呀？签名也能这样写呀？”
他一听如此，立马来了兴致，抱起他印着字体类别的签名版，不自主地透了些骄傲：
“对，一共有五种字体，行草，花体，飞体……有些是我自己的创作……”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他似乎在思索：问了这么多，这个人到底买不买呀？
我察觉到他逐渐低下去的音量，脸上一阵尴尬，甚至不知摆什么表情。（多亏了口罩，他看不到）我只好干巴巴地恭维：“是吗，厉害厉害，真是厉害……”
我恭维他做什么呢？怜悯吗？他又需要我的怜悯么？此时此刻，我把自己摆到什么位置了呢？
我只得结束了话题，仓促地离去。
俗话说，无知者无畏。这也是一种表现吧。
高楼的脚下，又有多少这样的谋生者呢？
二
我走过正佳广场，赶往地铁三号线。
“唰啦啦，唰啦啦！”一阵嘈杂又清脆的声响涌入耳畔。我晓得，这是珠石碰撞的声音。闻声抬头，面前的商铺簇满了人。
他们干啥哩？我被好奇驱使着，挤入人群。
眼前，一铺铺红棕绽放开来。红玛瑙如圆润的石榴籽，铺陈在十二个当铺中。这些玛瑙，每粒都刻了一个镶金楷体字。它们标志着玛瑙的放置顺序。玛瑙铺子上贴有英文字母标签，刻字玛瑙就按照标签，放入相应的铺子。
“找名字！找名字！找到福气，找到好运！”当铺中央的喇叭声甚为刺耳。
原来如此！我们要从这一堆堆的玛瑙里找出自己的名字！虽然麻烦，但对于自己的事，人类又怎么会怕麻烦。我也兴致勃勃地翻起了石榴籽，分别在T、R和X区找到了“属于”我的玛瑙。
一粒玛瑙5元，三粒也不过15元。我已决心要将它们带走。
找了半天，才发现收银台在店铺最里面，被重叠的人群挡了起来。我喜滋滋地拿着三粒玛瑙走过去。收款员只是瞥我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输好收款码，催我交钱。
交了钱，收款员就不管我了。我略微一愣，赶忙说：“能不能帮我串一下呢？”收款员不耐烦地喊了另一个短发女人，像摆脱累赘一样地把我草草“转交”。
短发女人“接到”我，回身一转，从背后的屏风转出一张三平米的长方棕木桌。那桌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串珠。白水晶，紫水晶，蓝水晶，黄玛瑙，绿玛瑙，白玛瑙，翡翠，木。大大小小，色彩斑斓。
我稍一抬头，发现桌子前的墙壁，贴了一张纸。那纸上，列了数十行价目。最上面写着：小串珠5颗，10元……还没细看，短发女人就急不可遏地问我：“要哪种串珠？”我皱了皱眉，说：“不需要。”串珠女一听，不高兴地说：“哪串都不要是吗？”说完立马变了脸，转身回到喧嚷的人群，再一次把我丢下。
我在人声鼎沸中茫然无措，喊了好几次，叫串珠女帮我找个红绳串玛瑙。串珠女把胖圆脸拉成了椭圆脸，左顾右盼，找了一条一米长的红绳出来。
我有些汗颜：“你们这里没有短一些的吗？或者有点儿花式的？”串珠女一边串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你自己喜欢怎样，自己编啊！”说完，拿了一个小的透明袋，把串好玛瑙的长绳往里一塞，就走了。
我拿了盘旋成长蛇的红绳，捏着三颗寂寞的玛瑙，迷茫地回到商场里。我仔细想了想，他们的串珠桌被屏风挡住，又被当铺、人群围起来，根本看不到。“找名字卖玛瑙”只是噱头，藏在“深处”五花八门的串珠，才是真正盈利的东西。
到这时，我不禁啧然惊叹，讶异于商人“抢钱”的疯狂。
在人人为己的丛林“抢”得一杯羹吃，不少人就这样“学坏”了。
三
我来到花城地下街，在迷宫一般的商铺间穿来穿去，寻找一家可口的饭馆。
花城有几家饭馆在招人。不同的职位，薪资不等；不同饭馆的待遇也不一样。我大致研究了一下：
洗碗工工资最低，3500元-4500元。其余的岗位，前厅，后厨，师傅，经理，从3700元到7000元逐渐增长。店长工资最高，低者6000元，高者9000元，夸张的还有3万的月薪，虽然不知能否兑现。
这就使我想起前几天，在G市看到的岗位。
我现处的小城G市，工人们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只能挣个五六千。短工工人按小时算钱，16-19元/h，每天十二小时，一月休四天，一个月最多六千多；长工工人月薪则在4000元至9000元间。拿着工资，他们要两班倒，要经常加班，做的也都是焊接、质检、物流、叉车、装卸这样的苦力活儿。
不过，部分大厂条件较好，有些“福利”。他们包吃包住，安排体检，甚至还有“学历补贴”“入职补贴”等等。
我对G市，了解得比较透彻，收集的信息也较多；而对A市，我只是匆匆瞄了一眼，不曾有机会仔细研究。我看到的情况就是：A的核心地段花城，一个普通工人，薪资约为三四千到七八千不等。刊登出来的薪资这么多，不知到手有多少？保底是多少？跟G城的工人比起来，他们又有哪些“隐形福利”？
或许，金钱只是身外之物。最让人疲惫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工资，房价翻了好几倍吧。
我找到一家重庆面馆，要了一碗酸菜鱼。点了菜，我拿起手机悠哉地耍起来。
突然间，我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抬头一看，一个白发精瘦的老大爷，端着盘子为顾客送饭。他向面前的顾客摇了摇手中的白纸，跟他解释：“要凭票取号啦！你要记住你的号码，我才能帮你端饭呀~”
哎？取号纸？我怎么没有？难道我没点成功？我赶忙冲到大厨那里，确认我的饭食是否在准备。
这时，老大爷已经端着空盘回到了后厨。他见我略为紧张，就热心地询问。我向他“汇报”：“我有线上订单，也有号码，但不知为何没有取号纸。请问你们在做了吗？”
老大爷听后，笑了一下，非常和气地说：“放心放心，1234号酸菜鱼，已经做出来了，马上就能上啦！”
没过多久，一个穿布衣盘低髻的大妈，笑吟吟地把饭汤端上来，小心地摆好餐具，轻柔地嘱咐我：“请慢用。”
“好的，谢谢。”我很满意，便这样回应了一句。
大爷和大妈，像极了两口子。他们的坦荡和努力，抚慰了我疲惫的心，也赢得了我的尊重与善意。
我们大家，谁不是想混口饭吃呢？
只是，这样繁华的城市，也存在大片隐秘的角落。多少蓬勃参差的生命，在无数隐秘的角落里，顾自地生长，顾自地繁荣，不声不响，绝不出头。他们的规模，不比县城小，甚至可能，更加强大，更加茁壮。
亮丽的外表，是晒给人看的，是人皆所欲的“白昼”；而暗处的角落，是不为人知的，是更广泛更沉默的“黑夜”。我们，又是属于哪一边呢？
让更多的黑夜被“看到”，被“知晓”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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