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那日中午,我一边把洗好的袜子晾在卫生间的架子上,一边扭头瞥向窗外。
自从她消失后,我养成一个习惯:每天必到卫生间的窗户旁站一站。不为赏景,只想看看物业办门口有没有她的身影。
这一瞥不要紧,我发现一抹白,从物业办门口的台子上一跃而下,飞到对面的绿化带。
是“小刘海”?
不像。刘海哥因口炎的困扰,疲于打理自己的毛发,已经从一只白猫变成了灰猫。而且,因为牙口不好,影响了食欲,身形日渐消瘦,行动迟缓,似行将就木的老者。
是新来的朋友?
可能。毕竟物业办门口有食盒,有水盆,只要有胆量来蹭吃蹭喝,就不会再为填饱肚子而四处奔波。
“喵——喵——”
我正琢磨着,又隐约听到几声猫叫。调起得蛮高,声拖得挺长,这强大的气场让我倍感亲切,只是沙哑的嗓音让我稍觉陌生。
“一姐”回来咯?!
揣盒罐头,戴上口罩,我急火火地出了门。
楼下空空如也。
才一会儿工夫,这家伙能窜哪儿去?
物业办门口没有,车库门口也没有。
于是,我沿着北边的花坛往东走,边走边唤“咪咪”。物业陈经理一直这么叫她。“一姐”这个称呼只是我一厢情愿硬安给她的,她未必领情。
走出去50米的样子,在一丛冬青卫矛的后边,叫声逐渐清晰。
“出来吧,咪咪。”
“喵——”
她终于探出头来,蔚蓝色的眸子,雪白的脑袋。
是她。我伸手去摸。
她一扭头,缩回脑袋。片刻之后,只见她纵身一跃,脱离密密匝匝的绿色掩护,站在我脚边。她瘦了,腹部干瘪进去一大块。倒是白了许多,像是被洗过。我把罐头打开,放在她眼前,她嗅了嗅,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把她吃罐头的视频给正在值班的老杨发了过去,并留言:“她回来了!”
收编
老杨结束值班的那个傍晚,大家进行了时隔一个多月的会面。
为了让这次的收编行动顺利进行,老杨决定先跟她熟络一下感情,唤醒她失踪之前的记忆。事实证明,猫儿的记忆力是长久的,根本不用“唤醒”,她一直记得我们。
先在车库负一层玩耍片刻,她欢快地跟着我们上楼就餐。依旧是那个品牌的粮,她吃着很适口。吃完,跳下桌,开始舔毛。擦擦嘴,洗洗脸,整整周身,人家一直是只讲究猫。老杨走上前,轻抚她的背脊。她侧身卧下,头枕着水泥地面,眯缝着眼,好不享受。老杨捏起她的白色山竹,看了一眼,喊出声:“怎么都是血?”我连忙凑过去,的确,俩前爪的指甲都已被剪去,剪得很深,伤到血线,渗出了血。
我打开手电,再次确认,不是被拔去了指甲,是剪到了血线。
我们压根不知道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等了,万一今天夜里再被恶人带走。这次是伤到血线,下次会是什么,想都不敢想。”
老杨嘴里嘟囔着,不禁把她捧在手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没有半点挣脱的意思,只是哑着嗓子“喵喵”了两声。
“跟我们回家吧。”
从物业办到楼门洞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她一路上都在叫,不知是兴奋还是惶恐。
进了屋,我们赶紧把她安置在阳台,需要与“原住民”隔离至少15天。一是给她们彼此熟悉的时间,二是防止携带什么病毒之类的造成交叉感染。她一个劲儿“喵喵”,我们俩折腾得手忙脚乱,那位“原住民”尽显女王范儿:闲庭信步地从卧室踱出来,往地上一趴,俩后腿同方向交叉摆开,俩前爪向内蜷握,比“揣手手”还要松弛一些。总之就是滑稽着优雅。那表情也是绝,看着既可气又好笑。
作为“原住民”,气场上不能输掉半点。
从“一姐”进门之后,花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管抬头挺胸地维持着“优雅趴”,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相比之下,“一姐”倒是狼狈不少,往日风采全无。她叫声急促,眼神迷离,有些慌乱。陌生的环境,闭塞的空间,完全限制住她的拳脚,一身本事无法施展,也不敢轻举妄动。她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俯低身子,一边叫着,一边试探着观望周围的一切,陌生的一切。
一道门,把两个有趣的灵魂隔开。
门这边的“原住民”,看了一会儿戏,缓缓起身,扭头走了,用过晚膳,漱漱口,自己回屋就寝。门那边的“一姐”,依旧在“喵喵”,叫声的频率控制得也是极好。我们给她驱了虫,把渗血的山竹做过消毒处理,就迅速撤出来,让她独自一猫好好冷静一下。
然而,这一宿的“喵喵”声,让我们俩不得安宁。
“没吵到邻居就好。”
老杨翻个身,没多久就开始震天响地扯呼噜。我盯着天花板睡意全无。心想,幸亏第二天不上班。
盟友
“一姐”的体检结果显示没有任何问题,渗血的山竹也逐渐愈合。唯一的问题是依旧每天“喵喵”,根本无法安静地做个优雅女王。更让人担心的是基本不吃不喝,日渐消瘦。明明身体没有问题,出现这种情况肯定就是心情不美丽。再这么下去,整只猫会垮的。
“也许我们做错了,她应该回到院儿里去。”我看了看瘦脱相的“一姐”,不禁开始反思整件事。
“再次失踪怎么办?”老杨还是很担心。
“物业陈经理已经在办公室门口安监控了。”我说,“试一试,把她放回去,看她是什么反应好不好?”
那日清晨,一顿纠结过后,我们还是抱着她回到物业办门口。“一姐”的情敌小狸花居然等候在那里,像是在欢迎她。我们带去一套新的食盒水盆,添上粮,斟满水。她终于放下所有戒备,开始大吃大喝起来。用完餐,她开心地钻进绿化带,爬上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抬头望天,恣意呼吸着户外的新鲜空气,是自由的味道。看见低空飞过的鸟儿,还发出“吱吱呀呀”的愉悦声响。
“你看,她这是真正回家了,多开心。”
就这样,第二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收编行动宣告失败。
次日傍晚,我们像往常一样去物业办放粮。水煮的肉、内脏归“刘海”和狸花享用,猫粮永远是给“一姐”的。不用我大声招呼,大家闻声赶来,很默契地就位用餐。
在他们吃得正香时,打南边7号楼的方向,走来一位容貌姣好的姑娘。
“你们也在喂她呀?”显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姐”身上。
“嗯,我们一直在喂,包括那俩。”我指了指狼吞虎咽的“刘海”和狸花。
“我前一阵子,把她抱回家了。给她洗了澡,做了驱虫,想自己养着,正好也能陪陪自己家里的布偶。”她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但是,她天天叫唤,也不怎么吃东西,我坚持了两个星期,实在是没办法,才又把她送下楼的。还有一次,她自己居然把门打开了,差点把我家的傻布偶拐走。幸好‘原住民’胆子小,藏在楼道里不敢往下跑。”
“啊!我们是观察了一周,她也是叫,不吃不喝的。真怕她饿死,这不又给抱下来了。”老杨无奈地摇摇头。
可是算算日子,中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位大姐去了哪儿,自己是怎么过的呢?还有渗血的山竹又是怎么回事呢?
唉,成了谜。
有意思的是,我们逐渐和姑娘结了盟。
我们隔三差五地会在傍晚遇到这位盟友,她说不能经常来,给我们留了些罐头和治疗口炎的药。“刘海”的口炎没法根治,喂药也是麻烦事。塞进火腿肠里,这家伙能扒翻出来。只好把肠再泡进肉汤里,有时候可以蒙混过关。
每天按时按点来用餐的当然还有狸花。据观察,她早已完成生产。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这位猫妈把娃藏在了哪里。
无解
前段时间,我还矫情兮兮地写了篇文章盼春来。现在看看,着实有些可笑。
这个春天多少有点“魔幻”。各种所见所闻所感从“正常节奏走向全然不同”。春夏交接的那些日子,气温也极不稳定。身临那几次下雨降温,我甚至想把衣柜里的羽绒服薅出来。
然而,“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忽而已夏,满眼绿色映入眼帘的同时,持续走高的气温也足以彰显这座城市“小火炉”和“桑拿房”的威力。
刚刚过去的这一周,十分忙乱,甚至有些狼狈。心境也很差,感觉自己根本跳不出来。我知道心魔的症结所在,只是我还在寻找一个喘气的出口。短期内的“特效药”,除了每日傍晚的慢跑发汗,就是去楼下喂猫。
“一姐”的身形日渐圆润起来,优雅范儿也回来了。看来,她是真正的自由派,她的快乐来自于这片后花园。听虫鸣闻蛙叫追蝴蝶逗螳螂,就是她喜闻乐见的日常。当然,还有每天与“刘海”和狸花的斗智斗勇。如果再加一项内容,想来与我们的互动自然也是开心的吧。
绿化带里的主角早已不再是一簇簇开得红艳的蔷薇,取而代之的是刚刚修剪过的大叶黄杨,一个个乖巧的造型球正是“一姐”跟我们玩捉迷藏的好去处;那棵老槐树身披墨绿色外衣,枝繁叶茂的,是她避暑纳凉的休憩之所;要是下起大雨,她还可以跑进物业办公室悠然地享用一盒罐头,或是干脆躲到车库负一层的隐蔽猫窝里,睡个昏天黑地。
今天中午,我一边把洗好的袜子晾在卫生间的架子上,一边扭头瞥向窗外:
“一姐”正卧在物业办门口的水泥台子上,俩后腿同方向交叉摆开,俩前爪向内蜷握,比“揣手手”还要松弛一些。半截尾巴耷拉在台子边缘,一甩一甩的,好不惬意。
她的夏天来了,而我依旧读不懂。
“一姐”继续在她的后花园撒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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