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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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11期活动。

                              一

她一个人坐在庭院里静静地看日出，傍晚又凝望着日落。门前的那排小山，曾经在父母的眼里，如今出现在她的眼里，经过了世事沧桑，经过了岁月变迁，仍然依旧。 多少岁月轻轻流逝，多少时光轻轻溜走，自己的容颜一点一点老去，太多遗忘不了的过去一一浮现。

她只是一个孤老太太，无儿无女。她也有过青春，有过热烈的期盼，有过撕心裂肺的煎熬，慢慢一切如浮云散去，最后只有孤零零的自己了。

她拄着拐杖，在门前颤颤巍巍晃来晃去。几个朝气蓬勃的孩子背着书包刚放学回来，说说笑笑，童稚的声音是那么悦耳，他们你追我赶，从屋前的那条马路上渐渐走来，又渐渐在屋后消失了。

她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睛还在找寻他们渐渐消失的影子。她也曾经年轻美丽过，也曾经像花儿一样绽放过，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可是这些遥远的过去，有什么用呢，泪水渐渐打湿了她的眼眶。

门前那个核桃树，是她亲手栽的。从小幼苗开始长大，慢慢的能开花了，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果儿结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的果实结的挺多。吃不完的核桃，她总是会分给村里的孩子们。一年又一年的岁月，核桃树越来越粗壮高大，而她，一年又一年青春的逝去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太太。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掌灯时分看着万家灯火，一家又一家的其乐融融，她更加空虚寂寞。也曾慨叹过岁月，那么多老头老太太过世了，这辈子好像也活够了，九十多岁了，是该走了。可是，她偏偏健朗，腿脚虽然没有那么灵便，但是能够自理，耳朵也还好使。

                              二

昨夜的风雨，屋顶呼啸而过，窗户哗哗作响。浅浅的睡眠就此中断，再也无法安睡了。一个人躺在被子里，往事又依稀在梦里再现。

物质贫乏缺衣少食的年代，她穿着母亲改做的粗布衣服，光着脚板，十来岁的年纪，像一阵风一样在田埂上奔跑。她的父母在田间劳作，有时是顶着大太阳，有时沐浴着风雨，她跟在父母的身旁，她也会帮父母。虽然小小的年纪，作为父母的最小的孩子，她受尽了宠爱。

上面的哥哥结了婚，姐姐嫁了人。母亲高龄产时下了她，生产时受了许多的苦，所以母亲给她取的名就叫梦慈。

“梦慈，你们家的牛到我们田里来了！我给你们牵回来了。”一个少年挽着高高的裤腿，上衣下裤脚上溅了许多泥巴，他一手牵着牛，一手拿着木棍子，朝女孩笑着，明朗的眼神不失调皮，“下次你们家的牛再跑到我们家地里，就等着吃肉啦！”。

梦慈说着“你敢吗，找你算账去。”手里操起一把泥巴，直接从男孩头上飞过，虽然没有直接摔在男孩脸上，他脸上还是溅了许多泥巴。

梦慈的爸爸说话了，“女孩子咋这么野，说这话却动起手来了！什么样子！”丢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

梦慈嘴巴上一撇，扭头走了，独留小辫子风中凌乱。

这是村里的许茂源，年长她四五岁。造化弄人，后来他们结成了夫妻。同村，知根知底，青梅竹马，年纪又相仿，梦慈的父母很看好这段姻缘。

好多年以后，茂源还是说她“你这个性，哪像个女孩子，第一次还对我凶巴巴的。”

她只是笑了笑， 你那时说的像人话吗？

在和许茂源婚后，她也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许茂源人老实，踏实肯干，吃苦耐劳，脾气又好。虽然许茂源家庭环境贫困，却没有让她没吃过什么苦。

婚后好多年没有孩子，许茂源也不气恼。许茂源唯一的老母操碎了心，这边算命，那边抓中药。他们还一家人舟车劳顿去了好远的地方，去拜送子娘娘。

苦苦煎熬了好几年，也许是菩萨显灵，梦慈终于怀上了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了一个女儿，一家子如获至宝，乐坏了。在重男轻女的年代，他们家虽然没有一个儿子，仅有一个女儿，也知足了。

也在那一年，梦慈的父母，一个年前，一个年后，归了西。相见只是在梦里。

多年后的今天，父母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形象却越来越高大。想到与父母只有三十多年的缘分，心里不觉潸然泪下。

                              三

好梦总是不长久。

女儿名叫心怡，可爱呆萌，大大的眼睛，摇摇晃晃的身影，有女儿承欢膝下也挺好。

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发了高烧，高烧一直不退。愁坏了夫妻俩，夫妻俩日夜守护，两三天没有合眼。那时医疗条件有限，加上初为父母照顾不周，女儿一下子没了。

女儿匆匆来到世间才三四年，又匆匆走了。

茂源安慰她，“孩子没了，我们命里没有她，能咋办呢。不过，你还有我呢！日子总是要向前过，向前看。”茂源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那段时日，她悲伤过度，甚至快卧床不起。她想过轻生，想过许多种可能，但女儿还是回不来了。命数如此，还能怎么办呢。茂源不离不弃，一直守在她身边，生怕她出了意外，随女儿而去。

半年的光景，她才缓缓从这种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然而，失女之痛，成了她心头好多年的阴影。

膝下无儿无女，人生凄凉。后来在亲朋好友的介绍下，他们又领养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初见那小女孩时，小女孩眼神巴巴的望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小女孩的父母已给她生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无法养活她，只能给她找养父母。

他们给小女孩准备了好多衣物，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着她，事事迁就着她，把她当亲生女儿来养。亲自送她上学读书，给了她无尽的关怀。

他们把很多心血都凝聚在这个养女身上，以弥补对失去女儿的愧疚。

他们拼尽了全力供女孩读书，女孩却不是读书的料，早早地便辍学了。

女孩渐渐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心事难以琢磨。她渐渐有了翅膀，想自己展翅飞翔。

在她得知，自己仅仅是个养女，不是父母亲生的，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深深抛弃了。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可爱了。她刻意疏远了养父母，痛恨亲生父母，那时的她刚能够自力更生。后来干脆不回家，远走他乡，嫁了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邻居们都说这对善良的夫妇养了一只白眼狼，哪有这么狠心的人，不知道知恩图报，良心不是肉长的。

                              四

经历过人生的劫，才知道当下的幸福。一生中，茂源没有给她足够的物质财富，平平淡淡，但是陪她经历了许多波澜不惊的生活。日子如细水长流，微小的爱绵延不尽。

后来他们都老了，他们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手拉着手，相互偎依。

梦慈总是感慨着这些小幸福，享受着这平淡的人生。

在一个秋天，来的不早不晚，寒意凉凉的秋天。远飞的大雁从秋季湛蓝的天空划过。秋收刚过。刚种上菜园里的菜，还没有长出新苗。

那段时间，茂源却莫名其妙感冒了。吃药也不见好。想着明天要不要去挂吊水。

因为不舒服，夜里早早的休息了。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吃不好，休息不好。

夜里入梦，梦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去见丈母娘，去丈母娘家提亲，和梦慈一起回娘家。买了一条大鱼，他们却没有收下。临走的时候，岳父母看着他们俩远去的背影嘻嘻地笑着。

这个梦真的太甜了，茂源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第二天却没见他醒来。梦慈早上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先她一步走了。他走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梦慈心里说道，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她久一点呢！可他在人世的时光只有这么多呀。

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身影和孤零零的世界。对于茂源的去世，也难过了好一阵儿，不过渐渐看开了。

经历过那么多，一切已经看得很淡了，云淡风轻。该经历过的都经历了，该走的苦难也一一走过。心里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呢。

门前的那棵核桃树，是女儿出生时栽的。女儿不在，她这么多年的情感寄托都在那里。看一看风雨中的核桃树，看一看父母曾经看过抗的青山，心里渐渐会释然。

人生一遭，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每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能迎着风雨向前，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

命运是被打翻了的牛奶瓶，岁月的汁液流了一地，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无从拾起，只是在经历过的人的记忆里温存，随着人的消亡慢慢流逝，又终将遗忘搁浅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这些，该细细地说给谁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