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大家叫辛大娘辛队长,是因为她在村里当了很长时间的妇女队长。辛大娘的祖宗来历清楚,属于根红苗正的贫民。贫农成分让辛大娘在每场运动中都成为中坚力量。不管是土改、三反、四清、还是文化大革命,场场运动中辛队长都不可或缺。
那时人性的至善和至恶轮番上演。平常亲近的兄弟,会因为成分不再来往。儿女会为了当红卫兵和地主成分的父母划清界线。村里有个女人平常泼皮出名,在家时常欺负老公,老公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那女人为了撇清自己,将因家庭矛盾去世的丈夫上升到政治矛盾。咬定丈夫是和地富反坏右起了矛盾才自挂东南枝。每次批斗大会那女人总和台上被批斗者清算血仇,有时入戏太深,便去撕打挂着牌子挨批者。让那些“牛鬼蛇神”们敢怒不敢言。有次开批斗大会,县上下来的工作组连续主持几场大会,批斗对象各有不同。组长发现批“挖社会主义小爬虫”时,那妇女说是“小爬虫”害他丈夫挨饿没饭吃上了吊。隔天批“反革命坏分子右派”时,那女人又上台控诉“坏分子”逼死了她丈夫。下面的人群喝了倒彩,工作组长问辛大娘那女人丈夫怎么死的?辛大娘说:“我真说不上,他丈夫每场批斗会上死的都不一样,不知道您问的是那场?”工作组长知道被女人愚弄。恼怒的叫手下将女人赶下台去,以后不准在批斗会上发言。
“四清”时下放到村里的老冯成了大家揪斗的主要目标。听说老冯与当时的大右派反革命多有往来,是铁定的反革命危险分子。村里的积极分子给游街的反革命带上纸糊的高帽子,脸上抹了锅底的黑灰,脖子上挂着村里架子车的后档板做的牌子。档板反面朝前,上面写了反革命的名字打上大黑叉,用细铁线拴了挂在游街者的脖子上。档板很重有时等游完街到批斗会现场时,有的坏分子脖子已被铁丝勒出血来。那些反革命有专人看管,批斗完回住处写交代材料,材料不过关不许吃饭。老冯本来身体就弱,几次三番批斗下来又怕又饿又受了风寒人已奄奄一息。听闻当晚还有贫民代表要来斗他,心里想自己死期已近命不久矣,索性等开完批斗会后看守懈怠,自己想法寻个了断,何苦再忍受这许多侮辱。
晚上批斗会如期举行,群情鼎沸,在“打倒反革命冯某某”的呼声中,贫下中农代表辛大娘对反革命老冯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只见她从外面端来了一大茶缸用大便和好的粪水,缸子外面的污渍臭味让人闻之作呕。辛大娘使出她妇女队长的威风,对着老冯左右开弓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指着老冯大骂:问他是不是吃了屎才想反党反革命,还想自绝于人民,现在贫下中农就让他尝尝屎尿的味道,让他知道什么是香臭!说着扳住奄奄一息的老冯,将缸子里的污秽全灌进了老冯嘴里。大家看老冯被粪水噎的眼泪直流,心里暗暗觉得辛大娘居然如此狠辣,批斗会也就散了。
过了几天驻村工作组走了,村里又恢复原样。老冯不挨批斗精神也一天天慢慢好了起来,过了几年县上领导来接老冯说要送他回去。老冯走之前,把自己所有的家当物事送给了辛大娘,人们都说老冯这样是羞辱辛大娘当日的歹毒,如今他回去很快会官复原职,辛大娘还不知道要倒什么霉呢?
不出大家所料,后来老冯果然来了村里,带了他的家人孩子还有随从。几辆车停在了辛大娘家门前,辛大娘全家迎出门来,老冯指着辛大娘让儿女们跪下磕头,谢当年的辛大娘的恩情,如果不是孙大娘,他们早就没了爸爸。
原来大娘平时经常暗地里让孩子们照应着老冯,当时眼看着老冯病弱,写的材料不过关又不给饭吃,辛大娘在家用开水将几个鸡蛋冲好加了家里仅有的红糖还加了墨汁放茶缸里晾凉了,将茶缸外面抹了污秽蒙过了众人。当老冯喝了大娘强灌他“粪水”,心里也没了寻死的念头。
老冯给辛大娘儿子在南京找了个极好的工作,一年后辛大娘儿子回到村里便处理了家当,全家搬去了南京。村里当年的“地富反坏右”都很想念辛大娘,说她人“攢劲。”老人们聊天说到好人有好报,常常会提起辛大娘,说她有权却从没有害过人,还说她是演戏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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