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信奉ⅹⅹ教。村里人都知道。
母亲信教是从我上小学开始的,到我大学毕业已有十几年了。家里人为这件事常和母亲争吵。
其中姐姐的反应跟情绪是最激烈的。在1995年的时候,母亲所属的宗教组织利用教徒在社会上滋生许多事由。母亲当时已中毒颇深,在村里闹得人尽皆知。姐姐是上过大学的人,为此羞惭不已,常常劝骂母亲,母亲更是个固执的人,因此每每无果而散。
母亲仍然与她那些教友聚在一起研究所谓的教书,以求达到精神的解脱。姐姐也坚持通过激烈的言辞浇灭母亲心中的熊熊烈火。这是一场持久战,久到我已经习惯它成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在“信教”以前,母亲是个唯夫命是从的人,父亲脾气暴躁,母亲有苦说不出。信教以后,母亲慢慢有了自信,有时也敢与父亲争辩,做事也有了主见。但我曾多次见过姐姐在指责母亲时,母亲脸上露出委屈又倔强的表情,她本是做母亲人,大可挺直腰杆维护自己的尊严,却只是赔上笑脸,唯唯诺诺,打算敷衍了事。
我想母亲自知理亏。有一次我去房间拿衣服,偶然撞见她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见我进来,吓得睁开眼睛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也因为看见母亲跪倒在地,心里别扭难受,两人同时感受着一份尴尬,就这样看着对方。眼看母亲又要露出讨好的表情,我松开门把夺门而出。
从那以后,我心里羞愧难当。母亲原是没上过学的人,面对我和姐姐时,总觉得矮我们一截。她明白姐姐次次责骂的好意,但又不能割舍给她的生活注入清泉的教友们。
母亲所信的教在严格意义上说是非法组织。但因我们这里偏僻落后,传来的时候已经被理解成其他的意思,或者说被理解成她们想理解的意思。
母亲常跟她的姐妹们吐露心声,那是她从不跟我和姐姐说的。自此也可看出她并不完全信任她的丈夫女儿们。这么多年来,不能向生活在一起的亲人坦诚倾诉,可见母亲过的并不开心。
后来母亲再与她的那些朋友聚会时,我只当没看见。母亲平日里也开始向我传教,我只笑着摇头说各有各的的信仰,这事不能强迫。母亲明白我的话,欣慰的看我一眼,那是她从家人那里得到的第一次认可。我心里酸涩无言。
从此母亲脸色红润起来。常在饭菜上变着花样,我和姐姐也称赞不绝。当被问及从哪学来时,母亲双眼放光,自豪地看着姐姐说她是从她那些教友那里学来的,姐姐挖苦说她们这些人就只会这个了。母亲本来滔滔不绝的说辞停了下来,只悻悻端起碗躲回厨房去。这么多年来,母亲曾多次从行动语言上乞求得到我们的接纳,却常常被无情抹杀希望。我们却不自知,只当是为她好。
母亲又回到偷偷摸摸的日子。她和教友的聚会按照规定要秘密进行。只是以前只用躲着外人,现在连我们也要躲着了。
母亲像是一个和我们脱离了关系的人,她有她的一个交际圈子,而我们秉持着所谓的真理无所顾忌地对她进行讨伐。尽管如此,母亲宁愿缩躲在那个圈子里承受这一切,也不愿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想必这个家无异于狼窝虎穴,令她不安,让她丢掉所有尊严。
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姐姐在信仰上与母亲的分歧存留到她去世的前一天。几个仍和母亲保持联系的教友过来看望母亲,被姐姐拒绝。母亲在第二天夜里就走了。
后来我和姐姐回忆起母亲,姐姐愧疚不已。她说当她成为母亲,在柴米油盐的煎熬下,才明白生命有太多需要承受的孤独和寂寞。姐姐说要是她早体会到这一点,决不会在母亲信教这件事上百般阻拦。
我常常思考生活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悔恨,大概是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活。等到岁月的鞭子抽在自己身上,才能明白别人种种不能言说的痛。
我在心里偏疼母亲,却也从不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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