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鲁迅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民族的脊梁含蕴着“大地的意义”,在鲁迅逝世后,人们愈加缅怀,称之为“民族魂”。鲁迅在法国(法国著名鲁迅研究专家米歇尔·卢瓦夫人、皮埃尔·里克芒斯等)、俄国(瓦西里耶夫、艾德林、谢曼诺夫)、日韩(鲁迅晚年医生托马斯是美国人,为考其生平,日本学者竟特地跑到美国去,日韩研究鲁迅的学者难以计数)等国受到广泛重视,1981年9月23日至28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的蒙特雷太平洋丛林的阿西洛马会议中心召开国际鲁迅学术纪念会,鲁迅的思想在世界的影响在加强,而在国内正在“撕裂”。
会稽山千岩竞秀,鉴湖水明澈如镜,绍兴城并不大,仿佛是一座容易遗落的埋藏文化记忆的小岛,遍布着文化巨人的足迹,鲁迅称其为“报仇雪耻之国,历史文物之邦,名人荟萃之地,山清水秀之乡”。
1881年9月25日,鲁迅生于绍兴城内东昌坊新台门,原名周樟寿,由于在闰年出生,与菩萨同一天生日,生下来是“蓑衣胞”(胎衣薄),极为罕见,怕难养大,于是去菩萨那儿去“记名”,拜主持和尚龙祖为师,龙师傅赠他三样东西:银八卦,“衲衣”,还有一条“牛绳”,并赐法名长庚。鲁迅出世之后,家人还依次给他亲尝了五种东西:醋、盐、黄连、钩藤、糖,预示他在未来的生活道路上先要备尝酸辛,经历磨难,最后才能品味到人生的甘甜,这样的预示在鲁迅以后的人生道路中得以不谋而合的验证,从小康人家堕落到底层,被迫离开风景旖旎钟灵水秀的越地。这究竟是命运,还是巧合?
周家原籍为湖南道州,后徙居浙江绍兴,迄鲁迅已历经十四世,虽已没落,仍是声望显赫的大族。周作人在《鲁迅的故家》细致地描述了周家台门曾经的繁华,整个周家大族分为三房,各自聚居在围着高墙的大院中,彼此照应,台门中又分为许多房(“覆盆房”、“清道房”、“竹圆房”),鲁迅的故家属于“兴”房(“覆盆房”)。
鲁迅祖父周介孚,翰林出身。王晓明在《鲁迅传》中说:“(周介孚)做过江西一个县的知县老爷,后来又到北京当上内阁中书,成为标准的京官。绍兴城并不大,像周介孚这样既是翰林,又做京官的人,自然能赢得一般市民的敬仰。”周家台门上“钦点”“翰林”的横匾见证其家族最恢宏的历史时刻。
鲁迅生在绍兴,本不应离开,绍兴溯其历史,属越地,多丘陵,南宋赵构定都越州,改越州为绍兴,意即“绍祚中兴”。越地民风淳朴,“里仁”犹如岁月的见证,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其地襟海带江,方制千里,实东南一大都会”,经济富庶,街市繁华,人民生活安康和乐,现今的绍兴城依然是一派安逸祥和的气象。
安谧的步行街上,来自不同地方的游客在湿润的雨季来到江南,领略水乡意蕴。鲁迅的少年盈溢着天真烂漫的乐趣,在百草园中度过,所谓百草园,其实是一个破败的菜园子。然而,骤然的风雨打破了乐园短暂的静谧,仿佛死火遭遇大石车(见鲁迅散文诗《死火》结尾)。在十三岁那年,鲁家遭遇到一场周知的灾变:他的祖父因科场贿赂案被捕,在杭州府狱整整关押了七年。每年秋后,官府都趁机勒索。鲁迅家中仅有的四五十亩水田变卖完了,以致不得不靠典当度日。病情加剧的父亲又为庸医所误,终于在三十六岁那年去世。周家的灾变改变了命运,也促使鲁迅走向接近“五四”的另一种觉醒的路途,这一切,是命运,还是巧合?
在他家的院落里,最闲散无事的要数他与年近八旬的曾祖母,还有他的弟弟周作人。曾祖母终日无语,像一尊菩萨,终日端坐在房门东首的紫檀椅上。鲁迅周作人兄弟竟拿老人家开心。哥俩走到她身旁,扑的一声假装跌倒,躺在地上,老菩萨终于心疼而不能沉默,连忙叫唤:“阿呀,阿宝,这地上很脏呢。”老菩萨一开口,这对恶作剧的小闲人,快活得一下子从地上蹦跳起来,跑掉了。
鲁迅与周作人常在院内朝北的套房里演戏,内放一张小床,兄弟俩在床上来回徘徊,自编自演“兄弟失散”的小悲剧。他们进入角色,仓皇地互相寻找,一个叫着“贤弟呀”,一个叫着“大哥呀”,直到叫得凄凄惨惨才罢。他们兄弟俩无忧无虑的嬉戏玩耍。然而他们谁也不会预料到,童年时代所编造的“兄弟失散”的悲剧,后来竟会成为严峻的事实。另一说,周作人法名启明,“东长庚、西启明”,老死不相往来。是命运,还是巧合?
鲁迅十二岁入三味书屋,其师寿镜吾在三味书屋设帐收徒,学生很多。三味书屋内备有戒尺,有罚跪的规矩,最重的处分是勒令退学。鲁迅在三味书屋习绘画、读《孟子》、作八股文与试帖诗。鲁迅有深厚的古文功底(鲁迅早期《人之历史》、《文化偏至论》等文章以先秦古文写出,与唐宋以降的文言存有区别),与其早期三味书屋学习经历及后来师从章太炎有密切关系。尽管如此,鲁迅十八岁时应过一次会稽的县试,结果还是名落孙山,在五百多人中考得第一百三十六名(他的母亲还一直找枪手为鲁迅代考)。如果鲁迅当时考取了功名,也许就不会再有后来的鲁迅。是命运,还是巧合?
13岁时发生家庭灾变之后,作为“城里来的小倌人”前往乡下避难,在野兽出没的富盛山区,鲁迅耳闻悲惨的故事:一个管坟的劳动妇女,整日辛劳,无暇照管自己的孩子。一天,孩子在门前剥豆,被野狼叼走了,脸上、胸部的肉和肠子都被吃得精光。儿时好友章运水在杜浦村的沙地上从事着繁重的劳动,终日不停地承受海风刀子似的刮在他紫色的圆脸上。土谷祠里的阿桂、常在咸亨酒店喝酒的“孟夫子”皆成为他以后行文思考的原色素材。是命运还是巧合?
“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18岁时得以离开越地,心景黯淡,告别故园,又从杭州负笈去南京求学,这样的告别并非早年志向的追寻意愿,也无诗神的诱惑,不过是机缘巧合,由于在江南水师学堂担任汉文教习,兼任轮机科的舍监周椒生是周氏的本家,鲁迅凭依这层人脉关系才有机会越出故园获得“逃遁”的出口。鲁迅走投无路后被迫地越出了“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的“故乡”,“走异路,逃异地”的过客游徙于多个物理空间,背弃故园所留存的影子成为他逃走的内心理由。是命运还是巧合?
1202年至1909年浮槎东渡,远游东瀛,留日八年,仅藤野为其感佩最深,弃医从文成为一段佳话,但鲁迅所见的幻灯片目前并未找到。鲁迅的最终学历为医学专科,新文化运动时常被郭沫若等正儿八经的本科生歧视。许寿裳回忆,留日期间鲁迅加入了光复会等革命组织,却并非其中的骨干成员。鲁迅对革命激进的态度持相对冷静的态势,当组织要求鲁迅刺杀满清大员的时候,他竟本能地畏缩了,否则必然血荐轩辕。如此犹豫的存活在过去纯然是一种不义,鲁迅后来竭力提倡复仇而反对无畏的牺牲,是命运还是巧合?
鲁迅生平有五位姓许的知己朋友:许季上、许寿裳、许钦文、许羡苏、许广平。其中鲁迅与许羡苏(见下图)的关系最为后人揣测。鲁迅与许氏的种种关系,是命运,还是巧合?
鲁迅1903年开始文学活动,1907年开始创写杂文,“写了足足三十年”。鲁迅的文字构成了中国社会完整的生存论,他说:“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当时的中国百物腾贵,物价上涨,战乱连连,房价居高(《中国人的生命圈》等)、失业严重(要不“暂时做稳了奴隶”,要不“想做奴隶而不得”)、地域歧视(因有人嘲笑鲁迅口吃及方音,鲁迅于是作《南腔北调集》)、古老的娼妓事业繁荣(见《颓败线的颤动》、《夜颂》等),旧文化沉滓泛起(甚至抵制用标点符号《沉滓的泛起》)。鲁迅的文字对当时的上海和香港均有描述,《再谈香港》中说:「香港虽只一岛,却活画着中国许多地方现在和将来的小照:中央几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颂德的『高等华人』和一伙作伥的奴气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场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徭是我们的前辈。」鲁迅小说探讨了当时人十余种卑微的死亡以及其他人对于死亡的恝然,他的《墓碣文》等文字令人触目惊心,鲁迅成为二十世纪最忧患的灵魂。
鲁迅对当时人的境况很失望,说"希望之于虚妄,正与失望相同。"鲁迅提出“睁着眼看”,认为中国是“文字的游戏国”。对于极权政治。鲁迅说:「二十多年前,都说朱元璋(明太祖)是民族的革命者,其实是并不然的,他做了皇帝以后,称蒙古为「大元」,杀汉人比蒙古人还厉害。」毛主席云:“一个不是人民选举出来的政府,有什么脸面代表这个国家?爱这样的国家,就是对祖国的背叛。”对于梦。鲁迅写《听说梦》等文,梦,国梦,中国梦,大国梦,强国梦,宪政梦;梦醒了,梦醒,梦!“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中国人的虽然想了各种苟活的理想乡,可惜终于没有实现。”对于中国的改革及革命。他说:“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革命并非是叫人死,而是要人活的。”鲁迅并非完人,有时说话刻薄古怪,不喜欢胖子钱玄同,竟说钱玄同“胖滑”:“胖滑有加,唠叨如故,时光可惜,默不与谈。”
1909年29岁的鲁迅归国,回浙江杭州两级师范任教,次年九月,回绍兴中学担任教员,而后因光复会首领之一王金发的关系,又担任绍兴师范学校的校长。
1912年,鲁迅应教育总长蔡元培之邀,离开绍兴,往南京任教育部部员。教育作为启蒙的手段,也是改变中国人命运的契机,如果教育落后,资源不公,将会造成一代穷、代代穷、世代穷的局面,当时教育部次长范濂源认为:“小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中学?中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大学?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小学整顿。”蔡元培却高瞻远瞩地说:“小学没有办好,怎能有好中学?中学没有办好,怎能有好大学?反之,若没有好大学,中学师资哪里来?没有好中学,小学师资哪里来?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大学整顿。”北京大学由此成为五四这一具有发生学意义上的新文化阵地。
同年五月鲁迅随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迁往北京,寓绍兴会馆,沉默十年,研读佛学,认为:“释迦牟尼真是大哲。”此后仍与绍兴多次联系,1913年6月、1916年12月、1919年12月,三次回绍兴省亲,移家至京后,周作人回忆鲁迅曾回乡给他早夭的妹妹迁坟。
鲁迅平生最憎恨的是他的家乡绍兴,最难以忘怀的也是他的家乡绍兴。怨乡与念乡形成其对于旧痛新忧的深思沉郁的“过客”寓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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