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全世界最安逸的地方,其他的猪都嫉妒我们。我们每猪每天都会定时享用到纯净水和优质的食物,在其他猪为食物奔波甚至因没有食物而饿死的时候,我们只需要悠然卧着,静静地等待它们送到我们嘴边。我们无需大量劳动,并有人类专员为我们做健康检查,使我们远离疾病。我们的住处永远温暖,我们的供应永远充足。不愁吃住,没有病痛,我们拥有快乐的猪生,愿它一成不变!”
在这里,那头德高望重的猪几乎天天都会在拥挤的围栏里如此宣讲。猪们的脸上挂起了笑容,所有围栏里的猪都对此深信不疑。
确实,在养猪场里,每个围栏都有专门的流水线负责猪食的供应,恒温系统和人工检查保证猪的质量没有问题。围栏里塞了满满一下子猪,他们就算想运动也运动不开,而猪们也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安逸的生活。猪群天天都过得很安逸,猪们的生活中没有任务,没有麻烦,没有烦恼,他们想聊天就聊天,不想聊天就睡觉,什么都不想干就发呆,一天一天,一成不变。
唯一有点特殊的事,便是每隔一段日子,人便会打开围栏,领走一批猪。这批猪往往是日子过得最滋润的一批——看它们的体型能看出来。被领走的猪再也没回来过,留下来的猪有时会很好奇,但是这种好奇和疑虑往往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他们过几天,或者过了几分钟,就开始安然自得地过自己的幸福猪生。每头猪都坚信着,它们的日子充满了无限的阳光,它们回报以无尽的笑容。
在那头猪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之前,猪群里充满了平静祥和与安宁。
二
那头猪的笑容挂不住了。它开始拉下嘴角,朦胧的心中产生了醒目的焦虑。焦虑的火星闪耀,星星点点练成一片,燃起了火苗。火苗越烧越旺,终于变成了灼热的火焰。
当天他挤到了那头德高望重的猪面前。“我们得谈谈。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些猪被挑出来送走。”
“是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过世界上最安逸的生活。”德高望重的猪看起来对那头猪并不上心。
“不会再安逸了。”那头猪忧心忡忡。
“不会再安逸了?”德高望重的猪睁开了眼睛,盯着那头猪,“保持冷静。”
“我打听到了,那些被挑出来的猪被送往了屠宰场。”
“屠什么?”德高望重的猪好像又不上心了,眼神在别处飘移。
“屠宰场。”
“什么场?”
“屠宰场。”
“那个什么宰什么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被挑出来的猪被送往屠宰场。在那里,有人把它们杀死,机器把他们切成片,还有卡车把尸体的碎块运走,把猪肉运给人吃。”
“不存在的。你肯定是慌了开始瞎想了。保持冷静。”
“我十分冷静才过来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拥挤的猪圈里,声音无处可藏。那头猪的话语很轻松地就被别的猪的大耳朵捕获,猪群中惊恐的迷雾开始弥漫,猪们窃窃私语,想探明等待它们的是不是一个难以想象,一点也不安逸的结局。它们的声音同样无处可藏,风言风语也尽数传入了德高望重的猪的耳中。
“不你不冷静。你的疯狂幻想已经开始影响我们的生活了。”德高望重的猪四脚直立,正脸朝向那只猪。
“这不是幻想,是事实!”那只猪越来越沉不住气。他感觉面前那家伙好像就活在梦里。
“哪门子事实?一头疯猪能说出什么事实?”
“我不是疯猪,事实是咱们最后都会被逮出来弄死!”那只猪彻底失去了耐心,激烈的言辞脱口而出。
围栏里的猪群突然凝固。然后就像一块大石头扔进池子里一样,猪群以那两只猪为圆心,向外泛起了恐惧的涟漪,在涟漪几经围栏的反弹后,猪群炸了。
德高望重的猪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如果把它之前懒散的样子比作一堆不成形的散沙,那么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擦亮了的雕像。它的眼中亮起了微光,一种不安的微光。微光越来越亮,终于,它的眼中折射出了恼怒,这恼怒之光打进了那头猪的眼中,让它一时有点错愕。
“胡扯!”一声沙哑的暴喝。“我们不可能有生命危险。我们不挨饿、我们不受冻、我们不受伤,我们不生病。除了有限的生命外,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我们的无限美好的猪生!”
“它们被运进的是屠宰场。那里有人会杀了它们。这不是自然死亡。”
“一派胡言。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屠宰场!”德高望重的猪扯起了嗓子。
“你不知道,但是它真的存在。那屠宰场……”
“放屁!”这声音怒不可遏,充满了破坏力。“你在破坏我们安稳的生活环境。成百的猪会为你的子虚乌有的谎言感到恐慌。”
“我必须跟你解释这根本不是什么谎言。”那头猪稳不住了,它试着用常理来解释。
“不,屠宰场不是我们猪生的破坏者。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屠宰场,我也没见过有一头猪被杀,而你在这里瞎胡扯什么屠宰,什么杀猪,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你和你的谎言才是猪生的破坏者!”
“我必须告诉你……”那头猪试着用常理和谈判做最后一次努力。
德高望重的猪眼中已经不止是恼怒,还有刺眼的厌恶和滚烫的暴戾。“你在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我们猪生美好和猪群和谐的侮辱和破坏。”
那头猪放弃了。它看着面前这个充满了戾气的家伙。它不知道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戾气是从哪来的。
“于是过来引起我们的恐慌,否定我们的生活,破坏猪群的稳定就是大老远挤过来的目的?”德高望重的猪盯着那头猪。“听着,保持冷静。任何不明智的行为都会给我们的群体带来恐慌与破坏。如果我们想过上好日子,首先我们必须保持猪群的稳定。”
“好哇,每隔一段……”
“如果你不能保持冷静,我们现在就会没有好日子过,你是我们整个群体的罪魁祸首。”
德高望重的猪向外放射出一种威压,这威压就像一个大锅盖一样,罩在了炸开了锅的猪群上。整个养猪场一片寂静——看起来乱哄哄的围栏已经被镇住了,而别的围栏还没有产生骚动。德高望重的猪收起了放射的沉重的威压,把它们都倾注在了面前的那只猪上:
“保持冷静。然后给我滚蛋。”
那只猪颓丧地挤回了原来的地方。它本来就预感到他的努力更倾向于失败,但是它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它的努力一开始就败了。
不过,那只猪的努力貌似没有全白费。背地里,仍然有猪对那个“听不清的地方”心怀恐惧,并开始忧心自己的生命与未来。吹拂着安逸之风的猪群里,恐慌的暗流越涌越强。
一部分猪冷静不下来了。
三
“时刻记住,我们生活在一个幸福、安宁、令人骄傲的环境之中,我们的生活是最安逸的,所有的其他猪都比不上我们。”德高望重的猪又例行公事一样在自己的围栏里进行他的宣讲。“但是有一些作恶分子,它们蓄意破坏我们祥和的生活。它们否定我们的幸福,攻击我们的未来,并用编造出的恐怖与黑暗来诅咒我们。”
整个养猪场的猪睁大了眼睛,有的抬起了头。是谁竟然想来摧毁它们美妙的生活?
“我们吃饱住暖,养尊处优,时刻健康,时刻精神,我们永远不用考虑的,是痛苦、疾病、寒冷、饥饿、和死亡。”德高望重的猪这回声音特别大,“所以,当有猪在你们面前提起这些词语时,保持冷静。我们与这些词语的任何联系都是不存在的,任何想让我们与这些词汇建立联系的猪都是罪恶的。保持冷静,才能保持稳定的生活!”说道这里,德高望重的猪投出了锐利的视线,它的视线就像探照灯一样扫射,好像能看穿这个养猪场的所有角落。
“让我们对破坏分子时刻保持警惕,殄灭谣言,铲除恐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我们美好的猪生,愿它一成不变!”
猪们坚信着没有任何阻碍能遏制安逸美妙的日子,恐慌的传播很快被遏止,听从了宣传的猪们被称为“良猪”,抱着信仰继续自己安逸的生活,但是在另一群猪中,恐惧已经扎根,让它们在猪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猪奸”作为“良猪”唾弃的对象被整个猪群隔离,良猪和猪奸之间没有任何往来。抛弃了恐慌,并对它不闻不问后,猪群再次安静了下来,生活也暂时再次变得有秩序。良猪们每天抱着坚定的信念入睡——愿美好猪生一成不变。
混乱出现在人类挑猪的时候。当人类打开了栏门,猪们都兴趣盎然地猜测将会是什么样的新奇事物等待着它们,然而猪奸群体看见了挑猪的人类就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
“完了!屠宰场!”
“快跑!不然就死定了!”
恐惧的瘟疫突然爆发,并马上就在拥挤的猪群里传播开来。一些不坚定的猪受到了恐惧的感染,跟着猪奸一起四散奔逃,而叛逃的猪让其它的猪更加地恐慌,恐慌的雪球就这么在围栏内滚了起来。
“冷静!冷静!”德高望重的猪用尽了力气大吼。“保持冷静!我们的敌人自认为它们的时刻已经来到了!冷静下来,我们就不会遭受这些可耻的破坏!”
这话奏效。猪群看起来没有那么乱哄哄了。德高望重的猪趁机再出一招,稳住局势:“它们想让我们陷入恐慌,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到时候,由于我们的恐惧,我们就自己毁了自己的美好生活!我们不能让它们得逞!”
德高望重的猪几近声嘶力竭,但是它还在那里大叫,狂吼,怒喝,它再一次散发了那曾经镇住了整个围栏的威严,那些心中挣扎的猪们抓住了它伸出的树枝,这就是它们的救命稻草了。
“它们以为它们能毁掉我们的生活!现在让我们消灭这群恶毒的猪!”猪们很激动,德高望重的猪也看见了它们很激动。要想利用这激动就趁现在了。“保持冷静,驱逐猪奸!”
“保持冷静”就像是定心丸,它促使良猪们无悔,无惧于自己的选择与行动。猪群爆发了更大的混乱,多数的良猪对少数的猪奸群起而攻之,将一个个猪奸都推出、挤出、拱出了围栏。站在门外挑猪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干脆哪个出来领走哪个了。良猪们心中的恐惧转化成对猪奸的愤怒,这份愤怒又转化为驱逐的暴力,暴力推动了猪群的冲突,而良猪们在把猪奸往围栏外拱的时候都清楚地记得,自己保持着冷静。散播恐慌的猪奸马上被清洗一空,良猪们在围栏里欢庆着正义的胜利。万岁,美好的生活!万岁,美妙的猪生!
唯一没有被挑走的特殊个体是那只猪。它在被德高望重的猪打击之后消磨了斗志,他表露不出信仰,也表露不出恐惧,于是在猪群分为良猪和猪奸的时候,它被当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特殊个例,最后也没有被当成猪奸处置。
之后,在每次人来挑猪的时候,它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挤,让人把前面的猪挑走。那只猪冷冷地看着被挑走的猪,十分的冷静。德高望重的猪说得对,保持冷静,才能保持稳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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