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守护
第二十六章 守护
“老山出来了！”有一个人说。这句话像投进湖里的大石头，小路马上安静下来，人群一波一波地向后转身。
山白穿着灰色的兽皮短褂，一条鹿皮裤子。他身手敏捷、动作灵巧，一双鹿皮鞋总是干干净净，不粘一丝尘土。
他在大伙的视线里，从小路的边上走到村口。威严的大方脸上，目光剑一般锋利，他紧绷着嘴巴看向哪里，哪里的人怕烫似的赶紧低下头。
“刚刚谁在说我家楠楠？”山白的语气像是两个人在聊天。
老山在老虎镇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枪法好、人缘好。谁家冬天缺吃少穿的，只要找老山，就可以吃上他家名不虚传的肉干；谁家有困难，老山带上几个村民，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男人们猛吸几口烟，不作声。女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孩子们身上。有的给孩子系上扣子，有的替孩子拢两把头发，把挷不住的碎头发挂在耳朵后。
迎春左手攥一把葵花籽，右手放在嘴里嗑，瓜籽壳都放在她哥的夹克衫帽兜里，而她哥正在专心和另两个孩子玩玻璃球，丝毫没发觉。
迎春妈妈正坐在一堆绳索上打盹。
迎春嗑一个，丢进去一个。
一只大手搭上她的肩，迎春吓得转头一看，原来是翠花。翠花没说话，从她的脖颈里翻出衣领，抻平、折好。整理好她的衣领，又帮她哥清理帽兜。
三个男孩的心思全在玻璃球游戏上，等她清完他也没回头看一眼，当然，迎春的恶作剧只有周围的人知道。
“楠楠是我家孩子，是我派他在这站岗的。”老山说完话，往树上看了一眼。
山楠靠着树干，看见爷爷的脸挤在几片树叶中间。山楠知道爷爷爱山林，但没想到爷爷会替他揽起这件事，他心里一阵轻松，感觉脸上燥热褪去，风，凉凉的。
“狡猾的老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翠花两手交叉抱住双臂，有点儿得意洋洋。
“可不是么，被你揪出来了，你真行！”有人小声附和。
“楠楠小小年纪扛一把猎枪替你站岗，真是个好孩子。但——是，他爬这么高，万一摔伤了，怎么办？我们误工事小，楠楠受伤事大，老山叔你自己掂量掂量。”
“爷爷，你不用担心。我的椅子很牢固，大树不会把我摔下去的。”山楠弯着腰，目光穿过一片空隙喊道。
老山蹚进齐腰深的野菊花，来到柿树下。众人的目光也跟着他来到树底下。
“老山怂了！”
“怎么怂了？”
“你想想，让一个孩子替他对付咱们全村人，准是看见败局已定，怂了呗。”
“他会认输？我看未必！可能是怕摔着孩子吧。山青不见踪影，山楠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家就没法过了。”
“这话在理，只要那孩子一下来，咱们马上开工，午饭前轻轻松松砍二十棵落叶松不成问题。”
“老山在干嘛？”
“他举着手接孩子的吧？”
“接孩子怎么用一只手？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哇。”
“管他用什么方法，那是他的事。”
“也对，咱们也该收拾收拾上工啦。”
翠花挤在二狗一家中间，和他们说完话，准备挤回去拾掇自己家的东西——她的东西还在迎春的后边。
前面的人站起来，重新扛上电锯，挎上绳索，提起篮子；后边的人深受传染，依次站起，带上他们的东西。
“放下电锯，不准上山！”山楠出门并没有带弹夹，他甚至在想，万一唬不住那伙人，就丢出去二块小石子。
刚才爷爷偷偷递给他一颗子弹，没错，是一颗真正的铜壳子弹。他捏了捏口袋里的小石子，把那颗子弹装进枪膛。
“谁敢上山我就敢打谁！”山楠稳坐树椅，闭上左眼瞄准山熊的一只脚。
瞬间，山熊出了一身冷汗，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他母亲和媳妇两人上前一步扶住他。
“你怎么说来就来？伤着人怎么办？把枪收起来！”山熊媳妇指着树跳脚。
“我叫打的，有话冲我来。”山白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烟叶、纸片，仔细地卷了，放在嘴里点上，深吸一口，徐徐吐出来。蓝烟笼上灰白色的头发，渐渐散去。
“老山，我们一家与你无怨无仇，你这样做就是你的不对了。”二狗比老山大几岁，但没有老山高大。他披着一件短水貂皮，脚上穿着一双从镇上买的的长脸皮革鞋。
几年前，他在追猎物时崴了脚，没有及时医治，落下残症。走路带起的尘土覆盖住皱巴巴的鞋脸，鞋底的外侧磨的很薄，远没有山七家货架上同一款的好看。
“我没有专门针对谁，别想多了。”
“我们都知道，你是村里的神枪手，你想守护大山，但是，大山已经这样了，守护也没用。”
“谁说没用？你们少砍点少杀点，黑熊岭还是美的。”
“美有什么用？能吃能喝吗？”
“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大山给的，别吃饱就不认帐。”
“吃饱又怎样？谁不想过好日子？”
山楠在树上紧张地看着，两个人的声调一句比一句高，他们会吵架吗？万一动手，我该怎么办？山楠捏捏口袋里的小石块。
“大伙评评理，我说的对吗？”二狗明白，这样下去多说无益，灵机一动，一声不响地把球踢给众人。
“二狗对着呢，谁跟钱有仇啊。”
“自己不想发财别拦人家呀，多管闲事！”
“谁说他不想发财？大红那么能干，是第一批跟着男人们上山的，挣的不少吧？昨天大红买酒是给谁买的？”
“给谁买的？”
“给谁买的我不知道，反正那两瓶酒不是给山青买的，也不是给她自己买的，因为大红常年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喝酒呀。”
“呃呃，明白了，管住别人不准发财原来是为了自家发大财。”
“哦，懂了。”
人群像炸了锅一般，口水四溅，山白蹲在一块石凳上，平静地抽着烟草。今天的烟格外冲，辣得眼睛都睁不开，山白眯着一双细眼，透过烟雾看着熟悉的脸一个个变得陌生起来。
火星烫疼手指，山白把烟头放在脚旁。
真不经抽！山白又摸出烟草袋和纸片，卷好，拾起烟头，接在新烟卷上。
“大伙不上山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山松趿拉着黑皮革鞋从村西走过来，举起酒瓶，抿了一口问。他的头发翘翘的，像麻雀窝上站着两只小麻雀。
几个人看看他，又看向柿树。山松的牙齿撕下一大块肉干，咔叭咔叭嚼着也往树上瞧。
“楠楠呀，你举把破枪坐树上干啥？”
“我在保护大山！”山楠回答得铿锵有力、干脆利索。
“快把枪收起来，打中人是要坐牢的，我可不想看着楠楠被警察抓走。”山松站在小路旁，挥着拿酒瓶的右手，“该干啥干啥去，山楠没那么傻，他不会让大红坐牢偿命的。”
人群再一次行动起来，山熊一愣神的工夫，后面的人推开他，往山上拐。
“停下！砰！”山楠掏出小石子，嘴里模仿着枪声丢出去。
村民惊恐地向前跑。
“快停下！砰！”又丢出去一小块。小手插进口袋。
“啊——我中枪了！”山熊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山熊，山熊，快醒醒！”他妈一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掐人中。
山熊媳妇扯开嗓门哭起来。“山熊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呐……”
“哇——”山楠也响亮地哭上了。
山白心里一惊，站在石凳上问山楠，“孩子，怎么了？”只有他听清那枪声不是真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山熊。
“我的巧克力变成小石子了，呜呜呜——”
“楠楠不哭，是不是太紧张把巧克力扔出去了？爷爷再给你买五块，好不好？”
“什么？我没中枪？”山熊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尘土，“我没死，我还活着，哈哈哈……”山熊夺过山松手里的酒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二狗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跟着人群往山上赶。
山楠哭完看看空荡荡的小路，又看看爷爷多皱的大方脸，挎着猎枪滑下树。
太阳跳出远方的山头，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小路上拖出一大一小两条影子。
我必须先找到爸爸，办法总会想出来的，山楠暗想。
童话｜守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