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醒来,手机就开始疯狂地唱起歌。拿过手机看来电显示上赫然地显示着“央宗”这个已经消失在我生活中将近一年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我最终还是在铃声结束的前一秒滑动了接听图标。
“小懒?”央宗久违的声音透过手机冰冷的屏幕震动着我的耳膜,我轻轻地应了声“嗯”,而后再无下文。我怕一开口,就会把这一年里积攒的懦弱和想念赤裸裸地呈现在央宗的面前。她沉默了好久说了句:“小懒,对不起。”我听完后没做任何回答就挂断电话,一个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对不起。
四年前,一张录取通知书把我带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我也就是在这里遇到她。
遇见央宗那天,楚雄下着倾盆大雨。没有带伞的我只能站在图书馆门前发呆。我感觉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扭头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女生。她穿着一袭红色长裙,齐腰的大波浪,脸上画着很浓的妆,但和她精致的五官却极为相衬。她撑开一把伞对我笑笑说:“要一起走吗?”一向不喜与陌生人走得太近的我愣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和她肩并肩站在同一把伞底下,踩着积水不紧不慢地往宿舍楼方向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央宗身上淡淡的香味混合着泥土的清香,被流动的风送进我的鼻孔,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转头偷偷地看她,却正对上她明亮的双眸。她顿住脚步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着对我说:“你好,我叫央宗。”我慌乱地伸出手握住她修长的手指说:“你好,我叫小懒。”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伸手挽住我的手臂说:“小懒,那么我们从现在起算是朋友了?”我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站在央宗旁边,我竟第一次笃定地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之后,我和央宗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我喜欢和她在一起,就像喜欢空气和太阳一样的自然而纯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骨子里的野性和躁动才能得到最为持久的释放,我无比享受并且也格外珍惜这样的陪伴。
某天,和她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一路上她的视线都盯着窗外,一直缄默不语。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央宗。我略带试探地叫了她一声“央宗。”她转过头泪眼朦胧,带着哭腔小声地说:“小懒,你会离开我吗?”我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和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手足无措。愣了很久,才回她:“不会啊。”她又转过头看着窗外,留给我一个落寞的侧脸。好长时间后,她说了句:“小懒,可是我的父亲就要离开我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感情,我却明显地看到她不停颤动地双肩。
那天,楚雄城上空的太阳猖狂得让路边的植物都耷拉着脑袋,往车窗外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上不断蒸腾起的热气,央宗却说:“小懒,我好冷。”我看到迷茫从她的脸上渗透出来,神情中是无法言喻的疲倦。
央宗的父亲肝癌晚期,还没见到她最后一面便骤然离世,丢下孤独的央宗。她请假回家送父亲最后一程,回校以后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换掉长裙,拉直长发,卸去浓妆。可是,连同她的开朗和自信也被她卸掉了。
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像喧嚣世界中的异类一样离群索居。我牵着她的手说:“央宗,不要这样。”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蹲下来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哭着说:“小懒,我知道死亡是件很平常的事,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像我父亲那样死去,可是我还是很难过。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小懒,以后我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我看着央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沉默,如何拥抱,如何陪她穿过这漫长、漫长的绝望。
之后,央宗还是无法承受父亲离开的事实。被思念和失去反复折磨的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时常在生存和死亡的边缘挣扎徘徊在现实和梦境中游离找寻。为了她能尽快好起来,我抽出更多的时间陪着她,那时候我们亲密得就像身体和影子。
不久,关于我和央宗的谣言在学校里像病毒一样疾速地扩散开来,学校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我们是“断背”。这世间能杀死人的事有很多,流言也算一个。央宗的抑郁症在那些谣言的压迫下,变得更加严重。而我除了更多的陪伴,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央宗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流言。有天我正在图书馆看书,突然接到她的来电。她说:“小懒,对不起。因为我给你带来那么多困扰,以后不要再理我了。”还没等我回答,她就挂了电话,我跑出图书馆满校园地找她。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就要失去央宗了,就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蜚语。
最后,我在离学校最近的酒吧门口看到了蹲在马路边的央宗。我走过去把她轻轻拥入怀中对她说:“央宗,不要去管那些无聊的话,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满身酒气的她在我怀里嘤嘤啜泣,就像她失去父亲的时候那样。她心底仅有的坚强被那些流言一点点摧毁,直至全线崩塌。而我,依旧只能抱着她,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我在酒吧门口抱着央宗的照片不知道被谁偷拍放到了学校的贴吧上,流言变得更加猖狂,像一场来势汹汹又不打算暂停的流感。
央宗真的开始远离我了,她打算一个人背下那些孤独和疼痛。
可是,我从来就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从她父亲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给她家人一样的温暖和陪伴,让她在这薄凉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我想让她知道,没有了父亲,至少她还有我。
但央宗拒绝了我所有的陪伴,孤傲得像冬日里的一株梅花。无论我怎样努力靠近,她都绝不亲近。我前进一点,她就后退一点。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屏障,我进不去,她也不愿意出来。
央宗脆弱的神经终是抵不过外界强大的流言。她在一个午夜被推进急救室。为了躲避别人异样的目光,为了摆脱抑郁的折磨,她想用一瓶药来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幸亏室友发现得及时,我才能继续看到她。
我坐在病床边,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央宗,那时候的她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没有烦恼没有失去的痛苦,精致的面孔除了苍白以外平静得像没有波澜的湖面。我突然想,也许这样睡去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不用看别人的眼光,不用备受病痛的折磨。可是,我还想陪她去看很多美丽的风景啊。
央宗醒后依然拒绝见我。我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医院,抬头看着这座城市上空刺眼的太阳,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么,就这样吧,只要央宗过得轻松。”
再后来,央宗休学了。她离开时,没和我打任何招呼,如同她来时那样的匆匆忙忙,让我毫无防备。央宗走后,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每次看到从这座城市上空飘落下来的断断续续的雨,我就会想,央宗她过得好吗?应该好吧,总比留在这里好,没有异样的眼光也没有嘲讽。
我正想着那些往事的时候,央宗的电话又进来了,她说:“小懒,我回来了,我们见一面吧,我在老地方等你。”我抬头看看书桌上那张我和央宗的合照,回了她“好!”
我又见到了央宗,除了脸色憔悴以外,她没有任何改变。她把我拥入怀里说:“小懒,我好想你。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能力让自己的抑郁症好起来,但是我想有你在身边总好过我一个人。”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欣喜和轻松。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一种只有我和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也好想你,我会陪着你看着那该死的抑郁症去见鬼。”
楚雄的天空依旧很蓝,阳光依旧明媚又温暖,像极了央宗脸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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