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尽

作者: 王左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8-11-06 16:18 被阅读4次

        他千里跋涉来到这里,也没别的什么事,只是想再看一眼。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有时夜里难眠,他会爬起来做饭、画画或者其它可以消磨时间的事。在凌晨两点的厨房,他会做上丰盛的一餐,大快朵颐后再去睡觉。有时突然觉得房间里太憋屈,他会开着车到很远的山下,在黑暗中爬山。他就是这样随性的人,兴之所至,天涯海角也可去。

      现在,这里的事已结束,他要去往下一程。他想起苏内河写的那首《出发》:

      无可置疑,我的爱人

      这一刻你必须信任我

      黑暗覆盖之前,

      世界变成火海,灰尘和石像之前

      当我们出发的时候,请带上枪枝

      在肉体屈服在虚空之前,把它自决

      带上光年,用以计算你将被忘却的时间

      带上已经死去的父亲

      带上偶像和崇拜者,被玷污的真理

      带上失去踪迹的英雄和他的木乃伊

      妄图的权柄不在我们手里

      带上眼泪和失望,这是力量所在

      带上光,并且相信它的终结

      他只带了一个铁盒子,里面都是些残破的记忆,但这是他的信念所在。人与过去的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逝者如斯,在时间上的每一点都是崭新的。时间是一把利刃,一秒一秒的将你走过的每一片过去切下。从此以后,你将不再拥有过去的那个自己。但漫漫长河,总有大鱼跃出水面回望,那时,时间之河上飘荡的残叶,便是他唯一可供定位的坐标。

      他要去下一个地方,那里四季如春。

      火车在中原的大地上折了一个锐角,奔向西南的边陲。又是漫长的旅行,火车上总是穷极各种无聊的可能。对面坐着一个女孩,短发,戴着精致的细框眼镜,她的皮肤很白,充满着柔软的光泽。她的手指修长美丽,不断在手机上翻转。大概是玩累了,她收起了手机靠在背椅上。不断的调整着姿势,企图寻找一个舒适的睡姿。她突然察觉到了他的凝望,回头看了一眼,对视了几秒后,他轻轻的微笑示意,女孩别过头去不再看我。他的眼神也微垂下去,让自己的思想进入别的空间。当他遇见美丽的女孩,他常常会久久的观察,没有任何企图,他只是觉得她们美丽。他相信人是有第六感的,因为他常常被发现。当你专注的盯着一个人,即使在背后,也会被发觉。这时她们会本能的回望一眼,但当眼光触及到那张皮肤粗燥脸色蜡黄眼神萎靡的面孔时,顿觉索然无味。她们会避开这道目光,估计还会在心里骂上一句,该死的好色之徒!

      火车进入了山区,不断的穿越山洞,气压的变化让他的耳膜隐隐作痛。空气闷热,所有气味都好像被蒸发放大,变成一组怪异的混合窜进人的呼吸里。就像那时画室里的味道。

      西安的冬天很冷,画室里总是生着炉子,门窗静静的闭着,各种味道都被闷在了里面。每天十几个小时的练习使他们非常疲惫,夜里都争相围在炉子边取暖。他总是藏着一点小心思,给她占个位置,好离她近一些。活波的她总是能交到许多朋友,大画室里有天南海北的人,彼此融洽。原来在学校的时候,他画的还不错,总有机会给她指点,不禁洋洋得意。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高手如云,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有时别的男生会帮她改画,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心里横生醋意和嫉妒。他总是若有若无的徘徊在她身边,好像在向别人昭示,这是我的,你们不许动!少年人的心思真是可爱又好气。

      临近考期,画室特意请了一位老师为大家做范画,讲解考试要点。人很多,都围成一圈,后面的人只好搬着凳子围在外面,站在上面看。他为她抢了一个位置,他们站在一起。作画的时间很长,也许是有些累了,她的头轻轻的靠过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一瞬间,他好像被子弹击中,心中有一种痉挛般的疼痛,然后便是灼热弥漫他的全身,他不能所抑,僵直着一动不动。她的头像蝴蝶一样轻轻的落在他的肩头,也许她自己的都不知道。大概只有几秒钟,然后那个傻瓜轻轻的咳了一下提醒她。她抬起头轻轻的一笑继续看画。他那是想,她一直都是温柔安分的女孩,如果让同学看见,回去后乱传,那些风言风语不知道会怎样伤害她。于是他做出了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他真是一个又蠢又笨的傻瓜。

      那几秒钟,无痕无迹的掠过他的生命,但那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所有的光辉灿烂都比不上那一瞬低头靠肩的温柔。他常常咀嚼回忆,他想,如果那时他伸出手去挽住她会怎样?或许会是不一样的明月,或许他可以告诉她今夜月色很美,或许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去那座东湖之岛。

      夜里他醒了,长时间低头打盹,他的脖子酸痛僵硬。对面的女孩已经离开,美丽的风景总是一掠而过的。他决定起来走走,车内的走道十分狭窄,四仰八叉的伸着很多条腿。没有几个真正睡着的人,大家都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尽量轻微的走动,但还是有人被他惊醒了,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调整个姿势继续睡觉。他到厕所里抽了根烟,他喜欢这种人群中狭小封闭的空间,外面总让他觉得吵闹。或许是独自生活惯了,身上已经有了种离群索居的味道。厕所味道并不好,他待了一小会就出来了。他走到车厢连接的过道上,把脸凑在窗户上向外张望,他想看见一点外面的灯光,这样空间就会在意识里延伸,不再那么局促。一如既往,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不知道醒来时已到哪里。王家卫在阿飞正传里说,我也不知道明天的日落是什么样子,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会喜欢哪一个。爱情就是这样扑朔迷离,你坚信的未必能陪你到最后。

      阿飞最后迷茫的死于马来西亚破旧的火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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