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正午,阳光灼热,没有一丝风。
一个身穿红色蓝点条纹格子衬衫的中年人,头戴一顶黄色安全帽,出现在西边一座未完成的建筑大楼的顶层。只见他拿起手中工具,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砌着由灰青色砖装饰的墙。他时而直起身来,时而狠狠地蹲下去,时而用粗糙的手擦擦额头的汗水。没多大功夫,他那瘦骨嶙峋的背部便紧紧地和红色的上衣贴在了一起,而那一处的色彩便显得格外的醒目。
在不远处,有一栋六层学生宿舍楼,此时,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100米,是他的宿舍楼和这座正在修建的大楼的水平距离。远远的,他透过宿舍楼的窗户,可以望见楼上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有六个月了吧,这座大楼的高度已经快赶上他所在的六层宿舍楼的高度了。
而在每天的中午,他吃罢午饭,都会站在这个窗户前,朝着对面的大楼看那么一会儿。有时候,被穿红色衣服的中年人看到了,也会朝这里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这样的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由于学校的工作和一些学习上的事情,少年会有那么几天没有站在窗前凝望。这时,那个戴黄色安全帽工人手中的工具的声音会格外的急促,像破碎了的酒瓶洒了一地,有些失落和惨淡。可当少年的身影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乒乒乓乓的砌墙声会立即转为平静,如解了冻的春水。
两座建筑的距离,只有500米。可这种无言的观望,拉近了多少的期望?
穿红色蓝点条纹格子衬衫的中年人,在对待繁杂的砌墙工作很是认真,俨然像一个一丝不苟的工程师。每天,他都是早早地便来了,为其他工友打好了热水,放好了工具。而他那件红色的衬衣在诸多蓝色的工作服当中显得格外的特别,因而比他小的且对他格外尊重的同行都亲切的称呼他为“红叔”。红叔平常不爱说话,但对人很是热情,很是善良,凡是工友的请求,只要能做到的,他都绝不推辞。可是,每次提到为何穿着红色衬衣这个问题,红叔都是笑而不答。在如此劳累和沉重的高强度的压力之下,朴实和单纯的工人主要关注的也只是自身的冷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想法去猜测他人的是是非非。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问了。
这天,已经临近黄昏了,少年上完课,便回到寝室。当他靠近窗前,撞入眼帘的是西方明亮的夕阳和中年人黑红的脊梁背。中年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建筑楼顶上慢慢地踱来踱去,一面砌墙,间隙间又一面用手捶着后背,似乎想把被生活压弯的背一点点的捋直,让他再次高大挺拔起来,承担起一个男人应有的气概。可是,背却那么的不听话,像沉甸甸的麦穗,耸拉着脑袋。少年好像听见了轻微的叹息声,又好像听见了急促的心跳。夕阳又大又圆,悬挂在西方,正如一面火红火红的镜子,镌刻着中年人的一切。而中年人的后背,显得如此的卑微和渺小。不一会儿,夕阳彻底沉睡了。中年人的身影,渐渐的模糊了,淡出了亮光,被黑色的夜幕吸了进去。朝着那个方向,少年挥了挥手,在心底说了声再见。
时光可以记录人辉煌的时刻,但是平淡的生活最终也还是由时光一点一滴的记住。它不张狂,不骄傲。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的时刻,它都可以把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独自咀嚼,混着复杂的心情,吞下去。
一个月悄悄地过去了,就在没有发觉的时候,时间已经偷走了平淡,而印在每一天刻度里劳累还在。
转眼间,这座大楼的高度已经赶上临近的宿舍楼了。少年还是会经常站在窗边,朝那边看看,趁着中年人不忙的时候,朝着他笑笑。而这次,中年人伸出了叉开的整个手掌,把他推向了少年的方向。少年的心微微一颤,愣了片刻,眼泪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转身离去了。
还有五天时间。
这天晚上,他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爸”,少年轻轻地叫了一声。
“哎”,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饱经风霜的残破的声音。
“我去看看你吧”,少年近乎哀求到哭泣。
“不了,”对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爸不想让你丢脸,在学校安心学习吧,爸很好的”。电话的另一端是少年若隐若无的落泪声。
“你小子可得要好好学习,不要让我失望,要不然,我可不客气”。这一端传来有些疼惜和亲切的责骂声。少年挂了电话,在漫漫长夜中毫无睡意,泪水浸湿了胸膛,和心脏在一起有节奏的跳动着。
对面的楼房已经临近了竣工,一座坚固的大楼就这样在少年的眼前崛起了。从远处看着,没有那么的大气和豪华,却给人一种亲切和安全的印象。最后一天,楼终于建好了,这座大楼的负责人,在最高层的平台上作了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并设宴款待了他的这一帮兄弟。那天晚上,中年人也被工友们灌了不少酒,有些醉醺醺的了。少年也登上了宿舍楼的顶层,望着对面热火朝天的场景,默默地站着。中年人还是穿着红色的上衣,在微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醒目。他一晃一晃的身影,有些蹒跚的脚步,都被少年看在眼里。少年的眼泪,就像突然之间爆发的残暴的洪水一样,汹涌澎湃,无休无止……
第二天,少年起身习惯的又朝着对面的楼看去,一切已经是静悄悄的了。吵闹了这么久的大楼,终于归于了平静,终于看见了最后的收获和最后的结果。
这时,少年望着对面的楼,说了一句:“父亲,再见!”便转身离去,有些倔强有些单薄的身影,被大楼看在眼里,被大楼藏在了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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