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两个月来,他每天只睁开眼几个小时,偶尔吃几口稀饭,人也分辨不出是谁了,我们几个孙子孙女怕他心理上更痛苦,一放假回家就尽量逗着他说话,希望他能心情舒畅,甚至慢慢好起来。
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想吃柿饼,从床头掏出20块钱硬要塞给我,让我第二天帮他去集上买,我开心坏了,爷爷终于肯吃东西了,可能是个好兆头。第二天一早我就盘算着赶集买柿饼,可是家里愣是找不到车子,幸好大姑来,才能骑车去买了几块柿饼。可是,当我拿起厚厚糖霜的柿饼,递到他嘴边时,他只是摇了摇头,不吃。再劝,还是不吃。我能感受得到他的痛苦,他想吃,却张不开嘴,咽食物的力气恐怕也没有,我的爷爷为什么那么苦。
终于一天傍晚,三爹(爷爷的三弟)来家里看过之后,说恐怕熬不过今晚了,让爸爸准备腾地方。我趴在椅子上写作业,眼泪早已经把作业本打湿,字迹也花掉了,我不敢哭出声,爷爷还没死,他听到会伤心。
6岁懵懂时,太奶奶过世,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死,更说不上伤心难过。而现在,可以说是第一次即将经历生离死别,那种心如刀绞的感觉,快让人窒息。
在爸爸把睡着的爷爷抱起来,准备挪到堂屋的草席上时,爷爷竟然冒出了一句:“要给我准备后事了吗?” 他分明还好好的,说话也利落,脑子是如此的清醒,他却真的要离开我们了吗?!我觉得三爹他们太狠心,为什么要把爷爷放在地上,麦秸那么脏又扎人,草席那么硬又凉。爸爸也于心不忍,毕竟爷爷脑袋还是清醒的,他得多难过,我小声附和着爸爸不能把爷爷放地上,但是更大的声音压倒了我的声音。
我的爷爷躺在草席上,奶奶帮他换上新的帽子,他这辈子春夏秋冬都用帽子,遮着没有毛发的光头。爷爷的脸越来越凉,我用手给他捂着,坐在他头那儿,不想让他感受一点点秋天的凉意。我希望我的爷爷一直暖暖的,就像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带着新批发来的玩具、零食背在身后喊我们过去――暖暖的。
他的脸好像只剩下一层皮,包着显得很突出的颧骨,不是好像,爸爸抱着他的时候,他露出来的大腿没有我的手臂粗,只剩下皱皱的皮粘连在骨头上,可怜的爷爷,这几个月受了多少罪,几个月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最开始,爷爷就是捂着肚子那儿,喊疼,爸爸带他去市里医院却没检查出什么,没办法,就一直在村卫生室挂止疼水。每天他吃一大把药,时间不长,手脚就全肿了,看上去病情更重了,不过后来才知道肿只是止疼药的副作用。
那段时间,夜里总是听见他的哀嚎,蹂躏着我们一家人的心。于是就把爷爷送到了市区医院的重症监护住了十几天,希望及时的治疗护理可以缓和他的痛苦。出院后,爷爷稍微好了一点,慢慢可以挪着自己起身上厕所了,也不再一天痛得哀嚎。
可是,造化弄人,总是不经意间给你当头一击。爷爷在从床上下来扶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椅子翻了,爷爷重重的摔在地上,便又开始了无尽的痛苦凄厉的惨叫。
惨叫一直持续到去世的前两个月,可能他没有力气叫了,也可能是回光返照好转了。这两个月爷爷每天只睁眼几个小时,偶尔吃几口稀饭,拉撒都用尿垫,安安静静得过着一天接一天。
爷爷开始喘着一口粗气了,喘得很费劲,好像哪一口都可能是最后一口。不仅是脸,手也开始变凉了,我紧紧地攥住他的一只手。想给他最后一点余热。
曾经我觉得尸体很可怕,应该离得远远的。那时的我才意识到,原来,亲人不管怎样存在,始终是亲人,一点也不可怕,我多想一直握着爷爷的手,让他热起来,而他这时已经完全没有喘气的声了。我的爷爷,你是太累了,所以向该死的病魔缴械投降了嘛?
不过,爷爷,我想问你一件事。五年多了,你为什么只来过一次我的梦里?我多想,多想,让你经常来我的梦里做客,你放心,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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