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潭记

海子潭属于地理指征，是一处湿地，或沼泽地。形成于何时，无从考证；能考证清楚的是，白于山系内的涧地里，星罗棋布着众多的这样的水泽。

海子潭在小镇的西边，庄稼汉步行一锅旱烟的功夫，就到了。小镇的东边有一大水潭，过去浇地时，叫周湾水库。现在跟着政策和产业转型，叫成塞上蓝湖了，3A级景区。

小镇上有小学、初中、林场、粮站、供销社、邮电所、卫生院、广播站，最为豪强的机关当属镇政府。政府靠山体后边散落着近三十户人家，不规则的小路绳索般的连接着。农户中种植为主，手工为辅。庄头西有醋坊，那卖醋老头儿，卖醋时有意用力猛提醋提子，斤两常不够。庄东头有油坊，一碗黄米饭拌三两油的诱人故事，常常使我暗咽口水。

临街道的三角地带，一口幽深的水井台上，每天清晨，吱吱嘎嘎地传来辘辘与木轴咬合的声音。饲养员程式化的又在饮牲口，嘴里不停的日这个驴他妈，透那个牛他大。牲口们都很憨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拼了老命的，挤在槽头喝水。

小镇最红火的日子，就属农历七月物资交流会。一台秦腔大戏，唱一个礼拜时间。晌午和黑夜各一场。这是我们这群小伙伴最为期盼着的时节。盼望着喝那杯染色的糖精水，盼望着合伙偷盗臧洼老汉儿架子车载香瓜的窃喜，盼望着探着脖子看秦腔演员的水袖暗香，也盼望着跟着大小伙子在玉米地里抓奸的刺激。

赶会前，要安顿好那头历经沧桑的老牛，而海子潭则是放牲口的首选牧场。一根长皮绳，足以圈定好牛儿的活动半经。

瓦蓝的天幕下，诺大的海子潭芳草如毯，翠柳网格化布局，一泓碧水，波光微兴，沉鳞竞跃，像一块美玉一样，契合在草地的中央。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叶酸的味道，花蕊中蜂蜜的味道，荞麦花的味道，还有泥土的腥气味道。蛙鸣声从石缝中传来，像是求偶。草驴从沟湾传来高声部独唱，像是发情。公牛虎啸龙吟，像是冲向斗牛场。小羊声绵绵软软，像在跪乳。老妪在小院门口，骂骂咧咧，不知道训斥那个孙子，末了还不忘记，自责自己守寡大半辈子。

某一刻。刘家的平儿，雷家的贵儿，陈家的星儿，张家的宏儿，一个个儿小子，从玉米林里，从瓜秧田里，从牲口圈里，泥鳅一样溜岀来，“哧溜”一声入了水潭之中。或仰泳，或蛙泳，或狗刨，或沉潜。海子潭顿时像开锅一样。

村庄周围分布着诸多小地名，细嘴沟湾、尖山、蒜圪堵儿峁、大树巷、毡匠渠、冰草峁、李崾崄、拐峁坝、沙地湾子。这些地名土得掉渣，一如这些善良、普通的像黄土一样的村民。而唯有海子潭，我童年的百草园，让人从小就产生岀无限美好的遐想。长大后，知悉了地理历史，方明白“海子”在蒙古语中，乃陆地湖泊、水洼之意。

小镇居于毛乌素之南，子午岭之北的一个静谧所在。境内名胜一曰白于山，一曰无定河。此二处为陕北水塔，大河母亲。我家的后山，明长城蛇行般呼啸而过；还在这个坐标点上，胡焕庸线东北向对角斜穿。一轮红日，曾经万千次地抚摸过这里的山川大地，物事子民。这一切，行将继续。

这里之于我和我们，如高密之于莫言，如商州之于凹公，如高邮之于曾祺，如湘西之于从文。

万水千山归来，我能否是，那个依然在海子潭畅游的美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