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妓女

                          （一）

黄昏妓女
黄昏妓女
黄昏妓女
黄昏妓女

“黄昏的日光打在我脸上，从光里有一个身影缓缓向我走来，我知道他不会带我走。”

今年国庆节我从南京回到信阳，下了车没想到超级冷，我只穿了条裙子，赶紧从行李箱里拿出外套穿在身上。

一路上困的要死，我拖着行李箱昏昏沉沉的又去买回光山的票，坐在大巴车上，突然听到有人家喊我的名字。

我一看，是一个女孩，但没带眼镜我看不太清楚，她也和我一样，里面是件裙子，外面是件外套。

女孩坐到我身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孙晓蓝。”

“哦，晓蓝！”我突然很高兴，好久没见她了。

晓蓝是我的邻居，大我几岁，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上学，我挺喜欢她的。后来她去了重庆我就再没见过她。

晓蓝笑着看着我，神情有些疲惫 ，她声音软糯:“毛毛，你和我一样都是这样的穿搭哎。”

我点点头:“是啊，南京太热了。”

她皱着眉:“重庆也特别热。结果到了信阳又特别冷。”

我们说了会话，她一直问我在南京的生活，她和以前一样，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微笑着，很亲切。只是眼神没有以前那么明亮了。

我看着她:“哎呀南京什么好吃的都没有。”

她摇摇头:“那是没有人带你去吃。”

我点点头:“对，没男朋友，晓蓝你有男朋友了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老家人都知道她在重庆做妓女，我不该打听她的私生活。

她笑了一下，笑容很快消失，她叹了口气，低着头:“毛毛你知道吗？我刚下高铁就看见你了，不敢和你打招呼，怕你看不起我，恶心我。我这样的人哪来的男朋友?”

在我的认知里晓蓝一直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她的眼睛大大的很明亮，总是对我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做妓女，但是并不会去唾骂她，我握着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她的手冰凉。

晓蓝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双手插兜里闭上了眼睛，我静静的看着她，她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个子高高的，藏青色的裙摆耷在小腿上，小腿却肉肉的，她还是长胖了一点。她突然侧过身子皱了皱眉，皮肤非常白，就是鼻翼上有点小雀斑，没有化妆。

看着真不像个搔首弄姿抽烟醺酒的妓女。

她突然睁开一只眼睛，笑着:“看我干嘛?”

我说:“我蛮想知道你在重庆过的日子。”

她突然坐直身子:“又不是什么艳史。”

我说:“嗯嗯，我只是想听听。”

她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望着窗外:“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做妓女吧？”

我确实想问，但没有说话。车上放着电影《我是路人甲》，周围的人看电影的打电话的吃东西的，没有人会去注意晓蓝说的话。

晓蓝看了下四周:“我觉得与你说也不会对我有影响，讲讲也无妨。”

                            （二）

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可他们离婚谁也不要我，我的奶奶年纪也大了，她一个老人家身体也不好，只能种点菜养活我。我想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就去了重庆。

那是2012年，我17岁，就是去了一个电子厂里当厂工啊，我每个月会寄一半的钱给奶奶，就暑假回来看过奶奶一次，我给奶奶买了好多的衣服和鞋子。奶奶说我出息了。新年的时候，她……她本来就心脏不好，我就买的初三的火车票，可她新年的时候就突然心肌梗塞去世了。

我觉得是自己的错，没好好照顾她，我更恨我的父母，办葬礼时只有爸回来了，谁说话我都没有理，趴在奶奶的棺边一直哭，我想再也不要回来了。

晓蓝深深的长吁一声，用手背擦眼睛。

你肯定以为我是最后自甘堕落做了妓女吧，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

老天对我真够残忍的，本来我就跟死了爹妈一样，还要带走奶奶，就是把我往死里逼嘛，我那时候只有18岁，我想到了死，一个人又回到重庆，那天夜晚没有回厂上班，在宾馆的天台上往下看，真高啊，霓虹灯真刺眼。

我慢慢蹲了下来，看着霓虹灯那么漂亮，真是光怪陆离的耀眼，，再看看这个世界有多漂亮，等会再了结自己吧。

我站起来，一步步往后退，天台的风把我后颈的汗都吹干了，我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感觉好累我慢慢闭上眼睛，第二天天一亮。

她突然大声笑起来。

谁知道天一亮我就不想死了，睡醒睁开眼身上都是露水，结果就是发烧，我给厂里认识的朋友珊珊打电话，她把我接她家去住了。

珊珊租的房子在一个破旧，年代很久远的居民楼，还有一个长长的巷子，楼上挂满了晾晒的衣物。但居民楼的旁边啊，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大商场，里面有好多我买不起的东西。

珊珊租了两个屋子，有一间她改成洗头房，其实就是和其他几个女人在妓女了，珊珊也没有强迫我也做，她说我可以只是单纯的帮她给男人洗头，可能是觉得我小吧。

我在想那些都是什么样的男人呢？其实我见到的都是很普通的男人，小吃店老板，工人，发廊小哥，还有“棒棒军”之类的。

（“棒棒军”是重庆的一种职业吧，就是专门帮别人搬运东西挑重物的人，干的都是体力活，他们都有一根扁担，所以叫“棒棒。”）

每次珊珊她们要“干活”时我都是回避的，但经常能看见珊珊她们一群男人女人在一起嗑瓜子吃冰棍笑呵呵的倚在走廊上聊天，这些男人也会给珊珊她们带一些小礼物。

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她们和自己的嫖客在一起唠家常，就像旧相识一样。和电视上演的不情愿，但为了钱还是卖笑完全不同。

我看着他们竟然产生一种温暖，感觉他们那种快乐的范围是我不曾见过的。

                              （三）

晓蓝仰脸一笑:“其实我到是觉得做妓女是让我重新开始过人生一样，当然开心和难过都有。”

那时候有一个比我大4岁的“棒棒军”，是重庆本地的，我当时给他洗头时他告诉我他叫叶念城，周围人都喊他小叶，他让我喊他城哥，叶念城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城哥是那种长得很结实的人 ，经常干体力活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但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很亮堂。

城哥说他没有睡过小姐，但他的“棒棒军”兄弟是常客，我是不信的。

他站在巷子里对天发誓，周围人都取笑他，他急了让兄弟们证明。

我也懒的管是真是假，说好了，我信不信又如何，你自己过的得劲就好。

城哥突然一把抱住我，他的身上很热，我有点害怕，他可能也感觉到了我的害怕，慢慢放开我，两只手握着我的手。

我依稀记得那天是夜晚，巷口的路灯照的他简直黑的发亮，他说:“我真的没有睡过小姐。”

我突然忍不住笑了:“嗯嗯，我信你。”

他看着我，愣了几秒，那眼神像要把我吃了一样，我又开始害怕了。

他突然说:“晓蓝，我早就喜欢你了，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我说:“你就不怕我和很多男人睡过?”

他摇摇头:“我不在乎啊，和你在一起感觉很好就行了，我好好照顾你，你也犯不着再去卖啊！”

我就那么一直望着他:“你要么是一SB，要么就是玩我呢？”

他说:“我是SB，不会玩人。”

城哥也租了个房子在巷子里，离我很近，我就和他住一起了。当然，我只是洗头，那时候我还没卖过。

对城哥也没有多么喜欢，觉得他傻傻的待我不错，不会让我对他有戒备，索性在一起过一天是一天吧。我也自然是待他不差的，给他洗衣服做饭，把他照顾的更壮了。

城哥在我过生日那天，带我去看了一部电影，其实是一部很老的电影，1994年的《重庆森林》，当时也看不懂啦，就觉得电影的画面很漂亮，但城哥却看的抹眼泪。

还有电影里那座重庆大厦，虽然我未曾见过。

看完电影城哥拉着我去了离我们家旁边的大商场，说真的我从来没往楼上去过。城哥带我去试衣服，他在一家民国风的特色店里给我买了件旗袍，是墨绿色的，上面的荷花小鱼栩栩如生。城哥说我穿的真漂亮，又给我配了双黑色的绒布高跟鞋，城哥说高跟鞋配旗袍才对。

一共花了一万多，那都是城哥干了很多体力活挣来的，所以好开心又好心疼。

他就像为这次生日“蓄谋已久”一样。

城哥和我一块去吃火锅仔，我辣的倒吸凉气，脑子都闷闷的。

城哥问我:“晓蓝你想和我结婚吗？”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看着城哥在火锅云雾里那么真挚的眼神，我就认定这个男人不会错啦:“想啊，等我明年20岁，咱就去领证，就是那鲜红鲜红的大本本。”

城哥一把把我抱怀里:“好，我也攒了点小钱，到时候我给你开个化妆店，你不是想学化妆美甲什么的。”

说到这里晓蓝把白细的胳膊垂在窗外。

可是我没有等到和他开小店，他临终时我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他出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是:“晓蓝，饭菜做好等我回来哦！”

我等到黄昏城哥还没回来，从巷口里走来一群棒棒军，我立刻跑过去没有看到城哥:“城哥呢？”

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小点的棒棒军抹着眼泪哭:“我和城哥挑着棒棒走在路上，有辆大车过来 ，城哥推开我被……撞死了。”

我抓着他的衣领:“胡说，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他人呢他人呢？”

老赵说:“叫救护车了，没抢救过来。”

我崩溃的嘶喊，不停的打老赵:“去你大爷的，人呢！我要见人，人在哪快告诉我！”

大家都低着头，没人说话，巷口的光照的我头很痛，我看见一副担架缓缓过来，立刻跑过去掀开白布，是城哥，他头上有好多血，他的眼睛闭都紧紧的，我被吓到了，怎么流那么多血啊多疼多痛苦。

他身体冰凉，我紧紧的抱着他怎么暖都暖不热，珊珊和棒棒们都在哭，他们劝我不能这样，让城哥入土为安。

我没有哭，还是抱着城哥，谁也劝不动，一直到了夜晚路灯亮起来，城哥都还是凉的，我一遍一遍的喊着“叶念城，叶念城……”没有回应。

我感到眼前一黑，让我也死吧！

买了块墓地给城哥安葬，我跪在他的墓碑前，看着黑白照上，他笑的一脸灿烂。

我的手顺着墓碑上的刻字写着:“吾爱君叶念城之墓。”

我看着城哥的照片:“喂，城哥，你老傻笑个啥?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画的妆很好看，我特意为你化的，我还穿了你给我买的旗袍，虽然这在墓地上不像样。

城哥，我那天包了饺子等你回来呢，你还没得及吃。你问过我爱不爱你，原谅我懒得骗人，没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很孤独，没有把任何人留住。最后我遇见你，觉得我们是相依为命，把你当我的亲人呢，可比爱人NB多了，你可不要不高兴。我也后悔我妈没把我生早点，这样的话我早就可以和你结婚了，那我们早就去开小店了，你不做棒棒军了，也不会死。

为了你我夜晚睡觉时哭的枕头都要长蘑菇了。

还有，我骗你的，我才不是妓女，除了你我没谈过其他男朋友，除了你我没和其他男人睡过觉，除了你我没为其他男人哭过，你看我还不够爱你吗？”

                            （四）

最后我去学了美甲和化妆，在大商场开了个小店生意还可以，最后和一个小老板在一起了，我也不爱他，他当然也不爱我，但给我很多钱 ，那是肯定要和他开房的啊。

有一次我和我的猫在一起玩，不理他，他就摔死我的猫，我说不做他生意了，让他滚，他就骂我是个婊子。

我说:“没有你我哪会变成婊子？我求你睡我了吗？你爽你的，我挣我的，况且你又不止我一个女人，你有脸骂我?”

小老板打了我一巴掌:“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当然，他没有弄死我，但我的小店开不下去了。

生活真是毫无意义，我又回小巷了，城哥走后，好吧我承认好不容易有了对生活与爱情的渴望，可稍纵即逝，真TM够折磨我的，我还不如做妓女呢。

你可能也会觉得我贱吧，可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就适合在小巷子里待着，和不同的男人睡觉，也不想去外面了。我也没有家，了无牵挂，大不了我一辈子都不结婚，接一辈子男人一直接到我老死的那天。

巷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小姐和嫖客们坐一起在巷子里聊天，风平浪静的。

我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打扮的很漂亮，坐在门口，看着太阳逐渐微弱的光。

黄昏下总有一个又一个身影朝我缓慢走来，他们不是叶念城，他们不会去关心我，不会去了解我的故事，也不会带我走。

当然了，我也没想让谁带我。

有一天，来了一个特别的嫖客，是个老头，说他特别是因为珊珊告诉我他是大学教授。

我心想，大学教授?人面兽心的东西。

老头看着挺精神，来嫖还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的锃亮，还喷香水哎！他说那是对我的尊重，我觉得真是一个恶心的老头子。

老头隔三差五的来，和我也熟了，他和我坐在门口聊天。

老头问我多大，我说28了。

老头摇头:“你看着最多22岁。”

我点头:“对哟，我才22哎你个糟老头子还要糟蹋我，我都可以当你孙女了。”

老头子笑道:“丫头，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我啊？你才这么年轻，为什么不从良?”

我冷笑:“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睡完我再劝我从良，有病啊？”

老头笑着:“丫头，妓女很多的，我又不需要强迫她们，有钱就可以睡，大不了我再也不睡你你还有什么好讲?

这个行业是不偷不抢不出人命，有些女人可以一辈子去做这个，有些女人永远做这个那就是可惜，自己作践自己了。”

我望着老头，黄昏的阳光划过他眼角的皱纹，我说:“可是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我的亲人和爱人都死了，我也没地去。”

老头说:“至少你还活着，你不要随便潦草的过，你要过的好一点，让他们在天上也安心。”

他扯了扯领带站了起来:“丫头，我以后还会来的，但再也不睡你了，当然，你还可以和别人睡觉，或者从此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目送着老头消失在黄昏的巷口。

我在走之前去看了趟城哥，想到他我总是泪流不止 ，死男人，你快活过来吧，好吧我替你好好活，替奶奶好好活。

                          （五）

晓蓝讲完了，她看着我:“妞，你抹什么眼泪啊我又不是来博同情的。”

我说:“对不起，我就是听的心里难受。”

她拍拍我的背:“还好吧，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我们都看到电影结尾那个来“横漂”的农村女孩在认真的练舞，跳的非常精彩。

下了车黄昏的光照的人很舒服。

晓蓝说:“我还想再看一遍《重庆森林》，奶奶的，想知道我男人叶念城为什么哭的稀里哗啦？”

听着晓蓝说的话，我突然也很想看看《重庆森林》，可惜，一直找不到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