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的《弟子》讲的是子路从一个游侠,拜孔子为师后成了儒生,最后在卫国内乱中丧生的故事。
一、游侠子路
仲由,字子路,鲁国卞邑游侠。游侠是那种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侠义之士。春秋战国时期,各地都存在这样的游侠。司马迁《史记》第八十六卷写了五个著名的刺客: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他们是游侠中的佼佼者,都是舍生取义之士,司马迁把他们归入列传。列传者,谓列述人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故曰列传。正义其人行迹可序列,故云列传。
子路看不惯儒生,听闻陬邑学者孔丘颇具贤士风范,有意羞辱一番。“他故意蓬头突鬓,冠垂饰缨,身穿短后衣,左手拎雄鸡,右手牵公猪,气势汹汹直奔孔丘住处而去,要看那冒牌贤士有何本领。他闹得鸡飞猪嚎,就为了干扰儒家的礼乐教化、琴瑟歌咏。”
孔子看到稚气又自负的子路,既没有斥责,也没有驱赶,而是凭几而坐,清风儒雅地问:“汝何好乐?”答:“好长剑”。又问:“学问如何?”答:“学问有屁用。”孔子看他率真可爱,便耐心地说:“夫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士而无教友,则失听;御狂马不释策,操弓不反檠;木受绳则直,人性放纵肆意,又岂能不以教学矫正之?端正磨炼,方可成为有用之才。”孔子的话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人君没有谏臣会行事偏颇,士人没有朋友会听不到不同意见,狂马不能放下缰绳,操弓不能没有准星,木材当以墨绳锯直,人不能不听善言规劝。
子路还不服,当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膂力,孔子都更胜一筹时,他心服口服,行了拜师礼,投入孔子门下。
二、弟子子路
子路跟着孔子学习仅仅一个月,就感觉已经再也离不开这个精神支柱了。他发现孔子单项的能力可能不是最出色,但若论能力之丰富及恰到好处的均衡,他从未见谁可出其右。而且孔子阔达自在,浑身竟无一丝迂腐学究之气,是一个放之四海皆可之人。无论是用最苛刻的伦理来审度他,还是用最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他,都没有任何问题。
子路对老师非常崇敬,后来孔子周游列国,经历漫长的颠沛流离之苦,再没有第二个人像子路这样欣然追随。虽然如此,他对孔子的学问并不能全盘接受。孔子给他讲“礼之道”的精神始于形式,他却本能地抗拒形式主义。
孔子教导说:“古之君子,当忠以为质,仁以为卫。有不善则以忠化之,侵暴则以仁固之,何须蛮力乎。还有什么小人不逊以为勇,君子立义以为勇。”子路一直恭敬聆听,但当他遇到有人说孔丘是伪君子,专教别人虚伪的假话,借此大捞油水。他会脸色骤变,一下揪起那人胸襟,右拳狠狠砸上他侧脸,直打到对方瘫倒在地。
孔子在卫国去见名声不好的南子,子路内心不快溢于言表。他本希望孔子将南子的风情之请置之度外,夫子形象本该清廉纯净,光是对那淫女俯首就足以令人不快。
齐国陈恒弑君。孔子斋戒三日,至哀公面前请愿,望其举大义而伐齐。孔子三次请愿,哀公却畏惧齐国强大不愿应允,孔子从君前退下即告人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意思是说,他明知没有希望,但以自身地位又不得不说。子路脸色有些阴沉。夫子所行之事,难道只为追求表面上的完美吗?他的义愤填膺仅仅如此,一旦形式具备,哪怕无法实际执行也未尝不可吗?
楚伐吴时,楚之工尹商阳追赶吴国部队,射杀了三人后就折返。孔子向众弟子讲起此事并感慨道:“杀人之中,又有礼焉。”子路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荒唐之事。尤其商阳“杀三人足以反命”的看法里,明显表现出将自身行为置于国家安危之上的理念,对此他最为厌恶,也十分愤恨。只见他脸色大变,反驳孔子道:“人臣之节,当君大事,唯力所及,死而后已,夫子何善此?
老师说得许多“礼之道”,比如“古之士者,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国无道则退身以避之。”子路虽然觉得不无道理,但就是想不通。这些言论常令他有种感觉:老师讲杀身成仁,可另一方面,老师似乎又偏向于将明哲保身视为最大的明智。这让他如鲠在喉。人活世间最要紧的,难道是顾全自身安危而非舍生取义?个人出处进退的妥当与否,难道比天下苍生的安危更重要?
子路做孔子弟子,接受孔子的言传身教近四十年,但孔子对他这种抗拒形式,追求内容和形式绝对一致仍旧束手无策。
三、君子子路
子路在孔子身边学习多年,已经不再是率性而为的鲁莽之人,而是成长为国之栋梁。鲁定公任孔子为中都宰,因为能力出众,接连提升为司空、大司寇兼摄政相,按照公正的行事原则,整治史治,进行重新规划设计。子路被推荐任季氏家宰,成了孔子改革方案的实际执行者,诸般事宜皆一马当先,自身作为立竿见影,显露了极强的执行力,以及政治家的素养。
孔子第四次踏足卫国时,举荐子路效力于卫国,治理蒲地。三年后孔子碰巧途经蒲地,刚入领地内即曰:“善哉由也,恭敬以信矣。”入城邑又曰:“善哉由也,忠信以宽矣。”终入子路宅邸,曰:“善哉由也,明察以断矣。”子路的治理能力得到孔子的交口称赞,而且,子路无宿诺,他的信义和耿直已经名声在外。
子路心中对善恶的分辨极为清晰,游侠时期形成的忠义理念从未有过动摇,它和孔子所讲的仁相去甚远。卫国内乱时,子路恰在城外,进城时遇到孔门后辈子羔向外逃,子羔劝他:“不及,莫践其难。”岂料这话竟招致子路呵斥:“食焉不辟其难。”
子路想。孔悝是主,是自己直接效力之人。孔悝受到挟持逼迫,断然不可坐视不理,当即手持利剑直奔孔府而去。高台上的篡位者惊恐不已,遂命剑士石乞、盂厌砍杀子路。子路以一敌二,刀光剑影闪现。昔日勇士,终究难敌岁月。无数石子和木棒砸向他的身体。敌人的长戟掠过脸颊,冠缨散断,冠帽摇摇欲坠。子路正欲以左手扶正,另一人的剑已砍进他的肩头。血光四溅,子路倒下了,冠帽也掉落一旁。子路瘫在地上,却还伸手将冠帽拾起,端正地戴在头上,利索地系上冠缨。面对敌人的利刃,浑身是血的子路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君子死而冠不免!”子路被砍成肉酱死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