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送我几粒荷花种子,圆而硬的外壳,棕红色,像温暖的子弹,卓尔不群。
素知有“清水出芙蓉”的诗句,我想这荷花可是清雅高洁之花,万不可亵渎了它。我虽然无法像《红楼梦》里妙玉那样,用梅花上的落雪熔化的清露来滋养它,但我还是找来晶莹剔透的荷花缸,以纯净水浸泡,以薄纱窗帘遮闭,使它晒不着骄阳,吹不到风。我每天端详它,期待它的成长。
几天后,种子慢慢开裂了,从白白的莲肉里冒出绿色的小芽,这小芽慢慢的伸出水面,像稚嫩的小手,想要触摸世界。
但老姜看了摇摇头,说,太弱了,该施肥了。老姜是资深的花工,他的话当然是对的,但我断然拒绝了,因为我无法接受让这纯洁的荷花种子沦落污浊的淤泥之中。
小手长成了长长的茎,纤细而羸弱,仿佛轻微的水波都能把它折断。老姜给我一些白色的粉沫,让我洒在荷花缸里。荷花立即有了生机,茎部开始萌发出小小的叶片了,我问这灵丹妙药是什么东西,老姜说是尿素,我愤慨地说,你能不能让我的荷花吃点配得上它的身份的食物?老姜说:好吧,这东西叫氮。于是我释怀了。
然而几天后,荷花又不行了,头重脚轻,像个大头娃娃,纤细的根须撑不住圆圆的叶子。老姜又带给我些粉末,他知道我无法容忍粗鄙的俗名,这次直接告诉我是磷酸二氢钾。我也懒得细问,按比例调配纯净水倒入缸内,眼见荷花重新容光焕发,根茎叶齐发展,长势喜人。
好景不长,某天我忽然发现荷花整个都不好了,根部发黑,慢慢的有了溃烂的迹象,原本雪白的根须滋生出黑色的粘液,换了清水,时间不长又生出来,像病毒一样挥之不去。老姜说,你必须把它栽到泥里,不然这花没救了。我除了同意别无它法。
老姜给了我一坨脏兮兮的河泥,还加了一把羊粪。我无奈地把它们倒进荷花缸,然后我索性把荷花缸移到院子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多少个日子过去了,我不关心,日晒夜露任由荷花。今天,忙了一天的我疲惫地进了家门,无意的目光扫过院落,那是什么?在院子的角落发出晶莹的光,那玉白、那霞光紫、那宝石红,带着迷人的光晕,在夕阳下自在的闪烁:原来是我的荷花开了!
我的荷花,在纯净水的滋养下,没有能如我所愿一尘不染;在纯粹的氮磷钾中,没有能爆发出超凡的生命力。它没有在我营造的无菌世界里,傲视风刀霜剑,尽览春花秋月;而我眼中的污泥浊水,不但没有毁灭它的生命,却令它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生命的奇妙往往如此,洁净无瑕的单一环境,反而令生命苍白。只有当我们扎根于真实的土壤,品尽百味,阅遍千山,历经沧桑,方能拥有恣意取舍的能力、宽厚包容的勇气,从而拥有广博健硕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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