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作者: 火午 | 来源:发表于2020-07-01 09:54 被阅读0次

                                                                                       一

    我站在乌鲁木齐二道河大巴扎的广场上,仰头看这个城市上空的悠悠白云,心里想着小X,2009年重庆一别后又是多年未见了。这座城市是特别的,一下飞机就有亲切感,虽然有那么多异族的面孔,但我的小X在这里。世上有那么多的城,特别的能有几个呢!

    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份手抓饭。因为多年食素,只能勉强吃一点,但这是小X说了四年、想了四年的,怎么都得尝一尝。羊肉被挑了出来,只吃胡萝卜丝和米饭,胡萝卜很是清甜,并不腻。对面一个打扮得体的维族阿姨对我颔首微笑。

    广场上有个蹒跚学步的维族孩子,忽闪着大眼睛偷偷地看我,眸子黑亮的照得见蓝天白云。我蹲下来,近乎惊奇地看那湖水一样的眼睛,再抬头看天空,白云依然悠悠,我的思绪也开始飘荡。

    记得有一次宿舍里讨论将来嫁什么样的人好,小X笃定地说,要嫁就嫁医生,越老越值钱,后半辈子只需要数钱就行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她胖乎乎的小手做着数钱的动作,八个人当时笑成了一团。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嫁了一个医生,这叫一个心想事成!

    一下子笑出声来,身边的老公问傻笑什么呢,我说突然想到,小X现在大概正在数钱呢!于是,我也做着数钱的动作,把原委讲给他听,他陪我大笑起来。笑得甩了几滴眼泪出来,摘下眼镜,抹了几把脸,搞不清后面又涌出来的泪水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秋天的乌鲁木齐,风已经萧瑟,有点刮眼睛。

                                                                                       二

    我们宿舍我认识的第一个是小N。父亲送我去学校的第一晚住在校招待所里,和小N碰巧同一间房。我敲门,她开门,穿一条暗红色碎花长裙,瘦,但健康,一笑俩儿酒窝,暗淡简陋的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现在回头看,我一次又一次地惊艳她那时的美,画儿一样!她藏舞跳的好,我总是想起她跳舞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她就退房走了,父亲过来时发现上铺(咱校招待所都上下铺!)零星掉下来几张百元大钞,越找越多,我拿着那沓钱追出去时,她早就没影儿了。父亲一路唠叨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估计这孩子是把家当全丢了”。现在想,父亲用词还真是有问题,小N和我到现在也还是“嘴上没毛”。找到她把钱还给她,才去办了入学手续。来到宿舍推开门,差点儿以为又回到了招待所,因为门里的还是她,笑意盈盈地——我该先办入学手续才对啊!

    重庆那一年高温异常,连着几天43度,我这种冷地方来的,入学那八九天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听闻重大一个新疆新生一到重庆火车站就中暑死了。父亲走后,我就捧着一只大杯子,不停地喝水,头顶风扇嗡嗡着,全无用处。我呆滞地望着对面小L与她母亲执手相看泪眼,她母亲真是不放心她!上铺小Q父亲走时那满脸的泪纵横,让我大吃了一惊,才感觉自己回过来点儿神,没那麽呆了。

    宿舍的第一晚是睡在走廊上的,热得换了几个地方都睡不着,半夜有大老鼠堂而皇之地在走廊窜来窜去,甚至从手臂上跑过去。刚睡着,门口几个寝室的师姐们就起床了,趿拉着拖鞋从我身边潮水一样涌过去,很快漱洗间里人声鼎沸,我只好爬起来,卷起了凉席。

    那一天好像是小K的母亲与帅哥哥、小P的母亲也走了,我记不清顺序了,总之小X是行李先到,人后来的,小Z也来得晚。八个人都齐了时,就安静地坐着,两张长桌子,一边四个人,两两相对,整整齐齐,人手一只大杯子,风扇在头顶嗡嗡着。都还不熟,不知道说啥好,太闷了就说不如出去吃一顿撒。第一次聚餐选择了学校侧门的一家砂锅菜,每大碗都有厚厚的红油,吃的是涕泪纵横,好生过瘾!饭都没吃完,人就和米饭一样熟了,说笑打闹着开启了我们的同居时代。

                                                                                     三

    在我们宿舍,没有比吃和谈吃更重要的事,即使谈恋爱也是悄悄地进行,看着远没有比吃更上心。平常的零食特别多,门口的垃圾桶每天都满溢出来。在烈士墓兜来荡去的夜晚就是吃来吃去。重庆的小面、酸辣粉、麻辣烫、豆花儿、冰粉、醪糟汤圆煮蛋个个都爱。有时遇上挑着担子卖土豆泥的,撒辣椒粉和葱花儿,也会来一份。周末晚上去录影厅看录像,路过麻辣烫摊就买两串,边走边吃。正片放映前常放Beyond的歌,《光辉岁月》、《海阔天空》、《大地》,我呆望着银幕上晃来晃去的黄家驹的两只大耳环,舔着还有着麻辣烫味道的嘴唇想,这大概就是资本/主义的形象了,很是着人喜欢,因为我也很想“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爱吃烈士墓一个小摊儿的凉皮,常派一个人去买八份回来。有一天中午是我去,结果那位大姐还没出摊儿,我等的心焦,就问附近的小摊主她住哪里。好容易在磁器口找到一个简易棚子,见外面晾着几大盘做好的面皮就知道是了。她睡眼惺忪的开门,看到我一脸懵圈的样子,我有点儿生气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不出摊儿,好多人等着吃呢!于是手忙脚乱地帮她推车,到了烈士墓街上先给我打八份,有辣多的,有醋多的,有面筋多的,有豆芽多的——小主们对吃个个有要求。我心满意足地拎着八个饭盒往回走时,已经快下午两点钟了。路面滚烫,树叶子都耷拉着,整个校园静悄悄地,五舍走廊也静悄悄地, 推开宿舍门,室内也静悄悄地,都还在睡午觉。现在想起这件事,自己也失笑,原来为吃都曾经那么执着过!

    还有一次宿舍里吃火锅,一大早就去买菜,准备一天的战斗。真的就吃了整整一天,晚上八九点钟了,那只锅还在桌子上。不是说吃三顿,是一直吃,感觉撑了就三三两两地出去溜达溜达,回来再继续。我们的专注与执拗都在这上头,从来没用在学习上。

    每晚卧谈都谈吃,说到垂涎三尺。此中行家是小X,夜夜讲新疆、上海的美食,我听着听着馋虫跑出来,只好爬起来泡一包方便面聊以自慰。有一次,小X想吃新疆大盘鸡了,带着我们去解放碑一家店,钻了好几条巷子,转到头发晕才找到。吃的是超开心,我虽然不爱吃鸡,但那宽宽的裤带面太好吃了,每个都撑得肚儿溜圆。

    真是能吃辣,和人比赛似的,一碗酸辣粉加六七勺辣椒才罢休,火锅汤底都不肯放过。谁能想到现在,竟是食不得辣,这命运还真是吊诡得很。饭量也大到离谱,中午那顿能吃七两主食,每次师姐在饭堂看见我,都说又帮人打饭呢,我有点不好意思说那都是我的。坐在我对面的小Z吃饭时总是痛苦的表情,肠胃不好,瘦得林妹妹一样,走路都飘来荡去的。我早早吃完,看她还在痛苦那二三两米饭,就恨不得替她吃了。

    每次开学,小N都带她母亲做的辣牛肉酱回来,很是下饭,配馒头尤其好。于是,我忍不住再多买个馒头,这胃是有多大!后面肠胃不好,总觉得是那时不加节制的果报。她带的玉带蚕豆也好吃。小L则带好多大麻花来,花样繁多,自然也爱吃。后面两种,我前些年都网购过,却再也不复当年的味道。

    好喜欢吃饭堂的炒藤藤菜、凉拌海白菜,很是奇怪,后来再没吃过那个味道的,连海白菜都很少见到了。其实广东人常吃的空心菜就是藤藤菜,只是,我怎么都觉着那是两种菜。早餐的一种肉花卷,也没再见过。学校后门晚上有很多烧烤摊,有时上完晚自习跑过去买一串烤香干,边走边吃,回到五舍时刚好吃完,嘴巴辣得嘶嘶有声,吐着舌头从舍监阿姨那儿拿一瓶老酸奶,穿过正在等电话的长长队伍跑回宿舍……

    那麽大块那么厚的烤香干后来也没再见过。还有酸辣粉,在广州吃到的都是加油炸花生米的,应该是炸黄豆才对啊!我记忆里的事物,有着如此多的独特性,以致于想起时常常恍然若梦。也许,我上的是一个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最终却回到了麻瓜的世界,所以记忆与生活变得如此地不相连贯。

                                                                                     四

    卧谈会除了谈吃,还有我讲书的部分,记得《神雕侠侣》最受欢迎。这本书我在高中就讲过几次,发现几乎所有女生都迷杨过,不只是书里的一个一个“一见杨过误终身”,书外的亦是如此,竟是旁观者也不清,也入了迷局。想来,这世间女子多是痴情种子,小女孩儿时便有了隐秘的渴望,能遇见个深情男子,来接纳来回应来承载这份与生俱来的痴情,即便一起中了情花之毒,也是令人艳羡的。

    也讲《红楼梦》,受欢迎的是“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那回,小Q最爱听。早晨起床折了一半被子就停下来问我,柳湘莲后来怎样了,我说不是说过了嘛,跟个道士走了。她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顾不得她,我先一阵风一样地刮走了——出早操就快迟到了。其实小Q最怕迟到,到现在她常做的噩梦仍然是,考场老师都发卷子了,我们八个还在呼呼大睡,她在梦里拼命地喊“快起床——快起床——”。

    真是能睡,怎么都睡不醒,被叫醒、被惊醒,也能随时又入梦乡,有时候刚刚做的梦都还能接上。在后来的那些无眠之夜里,我常想,没准儿人这一生睡眠也是有配额的,能睡未尝不是人生的福报。虽然,佛教说睡得多其实是昏沉,可我并不想做个清醒的人,深夜里的清醒就尤为不合时宜。

    讲个好玩儿的。有一次,好大一只老鼠闯进蚊帐,爪子踩到我脸上,激灵一下子就醒了,好容易才明白过来有不速之客。打开蚊帐,它左奔右突,转着圈儿在床上扑腾,折腾了好久才赶出去,立刻倒下又入梦乡。吃早饭时想起来,还没描述完,此起彼伏就响起了尖叫,一声比一声高,我愣了一下不由也跟着“啊”了一大声——才意识到,老鼠踩过的脸当时没有洗。

    还有一次闹腾得更厉害。宿舍里几个人一起去看《七宗罪》,拉我去我没去,我不爱看恐怖片。结果晚上看片的回来,一个个吓得脸煞白。夜里被叫醒,有人让我陪着去洗手间,迷迷糊糊地陪着去,迷迷糊糊地回来接着睡,接着,又被叫醒,又有人让我陪着去洗手间。我梦游一样地站在漱洗室门口,突然,哪个寝室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尖锐而持久,响彻了整个长廊——打了个寒噤,终于醒了。第二天,听隔壁的人说,那是因为半夜里有风吹起了一角蚊帐,一位看了电影的同学正好睁眼看见了……

    女生真是胆子小,也容易犯恶心,所以有怕蟑螂的,有怕老鼠的。小P怕蛇,其实我也怕,但没到她那个程度,她是听不得这个字。为了照顾她,我们只好说snake,她一样尖叫,后来我们说“那个东西”,她还是尖叫,实在是找不出她听不懂而别人能听懂的符号。不知道你们有木有听说过,曾经,五舍三楼一个女生一打开抽屉,里面盘着两条蛇,据说是竹叶青——好想知道现在有几个女生在尖叫,小P,肯定有你吧!

                                                                                        五

    不仅一起吃,还一起洗澡,呼朋引伴地,拎着红塑料桶,穿着红系服,那个红啊——我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老师为啥选红色的,还红成那样子!红红的一队人拎着红桶从男生宿舍楼下走过,红得人无处躲藏。我偶然说起,女儿激动地红着脸指责我说,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我说哪种事,她说洗澡啊,和那麽多人一起洗澡!笑得不行,就逗她说,还是恭维你老妈阅人无数、活色生香比较好。

    一次小N在群里问我,还记得女生澡堂里曾经吊死过一个男生的事吗?真是震惊,竟有这种事,而我竟然不知道!然而,越想越是有印象,应该是入学时听师哥、师姐说起过。那天半夜,突然想到那些格子间我应该是一个一个都进去过,不禁一阵毛骨悚然——二十多年后才悚然,这反射弧是有多长!

    小P与小Q洗澡特别慢,每次两只烤虾一样提着红桶回来时,我已经洗完衣服,吃过晚饭了。如果没让人帮忙打饭,小Q就会央求我去饭堂帮她俩买小面,每人多加五毛钱青菜。写到这儿,那个煮小面阿姨的脸,突然就浮现在我眼前——这似水流年,模糊掉那么多脸孔,她却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抡着个特大号的勺子,应该是一件江湖神器吧,一身功夫的样子,就跟《功夫》里那个包租婆似的,一脸的彪悍与自信。勺子飞速旋转着,捞起的青菜绿油油、脆生生的,带着晶莹的水滴,飞进了我面前的陶瓷饭缸里,热气一下子扑一脸,我扭过头,外面雾蒙蒙的——又在下雨了,重庆,我的重庆,好喜欢下雨的,就是这种毛毛雨,青石板路啊总是湿漉漉的……

    小Q有时候也会央求我去烈士墓街上买个大沙田柚回来,等她洗完衣服大家一起吃。我总觉得只要她对我一撒娇,我就啥都肯干,大眼睛长睫毛一忽闪,我立刻就说“好”,我肯定我是个好色之徒。只是,我好怕她给我掏耳朵,一见她拿出那只小小的人间凶器,眨着秋波大眼说“乖,快过来”,我就开始痛苦地纠结,要不要把我这对无辜的好耳朵献给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在好色这件事上,小K和我是一样的,我觉得我吧其实比她纯洁,因为我偏精神,从不对人动手动脚。她外表呢就比我纯洁,小学生一样,却调戏了小L整整四年,后面看还有终生为恶的趋势(为了公号的光辉形象此处还是删减一万字比较好)。

    但小L呢,我记得那时候还怀有共产/主义理想,也爱强调社会/主义节操,身边那么多腐朽堕落的人,也没把她拉下水,实在是“出污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的存在。其实,她最是爱吟风弄月,与这二字总是有缘分。经常不管我们爱不爱听都要诗朗诵,还多是慷慨悲歌、义正辞严的诗篇,再配上刘胡兰、江姐的经典动作。有一晚别人都去自习,我俩在宿舍,她例牌张牙舞爪地吟诗,我一再恳求让我清净清净,都无用,还不许我塞耳朵。两个正闹着,晚自习的回来了,问又干啥呢,我说还能干啥,有人又“卖吟”呢呗!结果被她追着绕着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体力不支被按倒在床上好个蹂躏——真是祸从口出,差点儿送了我的小命。

    其实好色的不只我和小K,那时候人人都爱打望,错过什么都不肯错过美女。路遇美女,有时候女生也会吹几声口哨,逛商场发现哪个售货员漂亮,就赶紧叫同伴过来共餐秀色。重庆真心盛产美女,让我等大饱眼福。奇怪的是,宿舍聊天到是很少说哪个男仔生的好,长的帅,当然,男明星除外。现在想来,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是的确不注意男生相貌的,大概那时社会主流的打望对象就是美女吧,毕竟传统上男性并不需要以相貌来取悦。

                                                                                       六

    上大三的时候,一位师姐毕业留了校,我就常去她的筒子楼宿舍蹭吃蹭喝。她姑妈每年都带自家做的腊肉腊肠给她,是用柏树枝熏制过的,杂有着橘子皮似的香气,花椒的味道也浓烈。有时她会一大早去市场,买特别新鲜的豌豆尖和嫩豆腐煮汤,喜欢素食的我很爱那个味道。

    整天瞎聊。我还是爱说金庸的江湖,三毛的撒哈拉,说有一天我得去西藏,她说她的林徽因,她的民国。聊沈从文、钱钟书,聊的最多的是张爱玲。《倾城之恋》、《红玫瑰白玫瑰》、《金锁记》、《半生缘》翻过来覆过去,都快掰碎了。也聊张与炎樱、与苏青的友情,自然也一再地唏嘘一代天才竟遇见了绝世渣男。常常聊得流连忘返,干脆不回宿舍了,就聊到地板上洒满月光,聊着进入梦乡。

    有时候,我默默地看着她,惊叹她那么美,皮肤白皙透明,吹弹得破。“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那样的女子这人世间可曾真的有过?小时候想,这个当我是不上的,管它东坡说还是西坡说。见了她却恍然有所悟,“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自己竟是个呆子,少开了一窍,有汗无汗的哪里会是重点。我喜欢她似乎不亚于我师哥,常常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自然是要追她的,就不会再为了我师哥生烦恼。

    一天中午在饭堂,隔着好多人,她兴奋地叫我,让一下课就去她宿舍。原来,终于搞到了惦记了很久的影碟,岩井俊二的《情书》。那是我第一次比较真切地感受到大和民族的物哀美学。二十多年过去了,仍能想起中山美穗雪地里那张纯净的脸,好像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听见她喊“你好吗?我很好”。那一晚,地板上洒满的月光,如同电影里的皑皑白雪,两个人不说话,就净净地坐在如雪的月光里。哀而不伤乎,哀而不伤!借着月光,却分明看到她眼里隐隐有泪光……

                                                                                      七

    小K喜欢看足球,我因为我师哥的缘故,也假装喜欢,九八世界杯的时候和她一起熬着夜。可惜,我笨的始终搞不明白越位。那是一些躁动的夜晚,闷热的空气裹挟着荷尔蒙的气息,“雄起”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啤酒瓶子、桌椅板凳各种乒乒乓乓、稀里哗啦。白天经过男生宿舍,总能遇见昨晚英勇就义红得悲壮的暖水瓶,亮晶晶地,碎一地。也不怕砸着花花草草,都跟悟空似的,多幼稚呀!

    基本上我师哥支持哪一队我就支持哪一队,毫无风骨可言。爱屋及乌这件事,现在看满好笑,可当时挺真心,连自己都骗过了。许是多巴胺过盛无处挥发吧,就衍生出过度的宽容、慈悲与博爱。我师哥最爱荷兰队,一说起曾经的“三剑客”,就眉飞色舞喋喋不休。他离校后我很是想他,就拍了一封电报给他,是我写的一首诗。到现在我也搞不懂,为啥要写诗歌颂三个荷兰人,还傻到发电报,差不多是半个月的饭钱了。为啥不直接说“我想你”呢?矫情得很,总是要千回百转,百转千回,好像不迂回迂回就不是爱一样。

    小P是个情种。她唱歌特好听,爱唱裘海正的《爱你十分泪七分》,辛晓琪的《味道》与《领悟》,夜深人静一曲唱完,宿舍里一片寂然。我没有告诉过她,黑暗中的我亦有泪悄悄滑落,总是用被子角擦去。在她和一个别系好友身上,我近乎深刻地感知到了,女人情重这个古老的课题,那也照见了我自己。

    看见好友手腕上烟头新烫出的两粒伤疤时,心像是被蛰了一下,疼痛异常,泪一下子就涌出来。那麽优秀的一个人,我甚至有些崇拜的一个人,在爱情里受的伤让我悲哀异常,也震惊异常。无论多么优秀的赵敏,遇见“小贼张无忌”,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如果没有赵敏“嫁魔随魔”的幸运,义无反顾也还是爱而不得,竟是家国难回了。多年后的我仍然自责,当时应该拥抱她,好好地抱抱她,让她哭出来。可惜在我的成长环境中,母亲没赋予我这样的温情,在今后的岁月中,我不得不自学着温柔。

    关于爱,我们就这样彼此观照着,尤其痛苦的那部分。那些成长的秘密我们分享过,用语言,用无言。你痛过我的痛,我也疼过你的疼。那麽纯粹,那样矜持,而又勇往无前的爱,都随风而逝无个觅处了吗?或者,已埋于岁月葬于心底。偶然经过时,忍不住偷偷地瞥一眼,终是不敢再惊动,生怕诈了尸还了魂。

                                                                                      八

    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真是要发这样的感慨了!不去论人与人之间悲欢能否同频,能否相通,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对同一首诗、一支歌、一本书、一部电影,感受也不尽相同,甚至是大相径庭。人的思想情感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变化之中,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与河,都不再是原来的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许都有过类似“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感悟了吧。

    记得以前看《大话西游》只顾着笑,没心没肺地笑出眼泪。多年后陪女儿看,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起来。曾经以为的有些浅薄的台词,突然就幻化出无限深意来,突然就浮现出某种普世情感来。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这句本来无感的台词,十几年后终于使我大放悲声。也许少年人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某些隐秘的渴望,本以为自己也是要做盖世英雄的,谁会愿意做如来佛祖的灯芯,谁又愿意做一个等待着的女人呢!那时,我身体里作为女性的某些特质还隐藏着,自己都不知道,还有点混沌未开,还有点雌雄同体。

    是不是有人,也许是某位男同学,想起了那段更为人熟知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跟那个女孩子说……”   戴上金箍不能爱你,放下不能救你,是多少少年的痛苦、困惑与难题,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是,至尊宝们可曾也有过疑惑,紫霞仙子们更想要哪一种结局呢?以前,总以为男孩子与女孩子是因为不够成熟,才总是错过。后来却发现,男人与女人又因为成熟而继续错过,不由得释然,不由得莞尔。

                                                                                     九

    说起电影,大多是和宿舍里人或者老乡一起看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回忆回忆,那些年在烈士墓小录像厅里看过的电影,列个清单,不知得有多长!《教父》《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狮子王》《沉默的羔羊》《与狼共舞》《燃情岁月》《夜访吸血鬼》《惊情四百年》《人鬼情未了》《廊桥遗梦》《西雅图夜未眠》《大地雄心》《壮志凌云》《云中漫步》《雨人》《红字》《芳芳》《笑傲江湖》《东邪西毒》《倩女幽魂》《胭脂扣》《新龙门客栈》《纵横四海》《秋天的童话》《滚滚红尘》《重庆森林》《甜蜜蜜》《阳光灿烂的日子》……好多好多经典,好多好多明星。

    我们宿舍迷过汤姆克鲁斯、布拉德皮特、奇洛李维斯,女星最爱苏菲玛索,都很吃她的颜。《勇敢的心》掀起过小高潮,连着看了两次,后来一听到苏格兰风笛声,就会想起这部电影。林青霞、张曼玉、梁朝伟、金城武我都好喜欢,张国荣也一直是心头爱,《霸王别姬》《阿飞正传》《春光乍泄》却是毕了业才看到。是九八年吗?好像满世界的人都跑去看《铁达尼号》,在《My Heart Will Go On》的音乐声中,我师哥穿着得体的白衬衫,站在沙坪坝电影院门口,隔着人潮汹涌对着我温文地微笑……

    和一个老乡一起看的《情人》也印象深刻,因为是那时看的尺度最大的一部。一散场,她就难过地说,再也不喜欢梁家辉了,因为实在太恶心了。对梁家辉,我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但一直清晰地记得电影里,渡轮上的女孩子望向湄公河的背影:一只脚踩在船舷(不知道是不是)上,戴着一顶类似巴拿马帽一样的帽子。我有时会想起那个画面,就像会想起《情人》那个著名的开篇一样。

    那时候喜欢的歌也多。我喜欢过齐豫、齐秦,Beyond,临毕业时开始喜欢王菲,毕业后才听黑豹,已经错过了窦唯最当红的时候。罗大佑、李宗盛自然不必多说,经典制造厂一样。记得小Q爱听无印良品,我师姐爱唱《爱的代价》,这首歌女同学大概没人不喜欢。张信哲,林忆莲的歌常有人哼唱,漱洗间里洗衣服,这边刚刚《爱如潮水》,那边就《当爱已成往事》了。

    我们班英语老师有一次上课为我们唱《yesterday once more》,那样美的人唱着那样美的歌,我总记得那种美好。有一个男生《大地》唱的好,让人好生羡慕。后来的毕业晚会,还是什么晚会,一位女同学唱《站在高岗上》,载歌载舞,气氛热烈。还有一位女同学唱过《棋子》,也很有味道。毕业前有段闲散时光,从食堂打饭回五舍,走的慢悠悠的,广播里常放《红豆》与《不见不散》。

                                                                                       十

    写了这么多琐碎的事,都没提学习,真是不务正业。我也的确不爱学习,自小喜欢看的都是闲书。总是考试前一周开夜车,应付应付,还好没挂科。记得甫一入校,就有几个师哥绘声绘色地讲解哪个哪个老师是“四大名捕”,让师妹们小心,后面也没觉出来——师哥这一物种,多少有点儿小坏。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提防,不像现在的小女生都知道“防火防盗防师兄”。

    老师里印象深刻的,第一个是教法理的卓泽渊老师,每节课人还未进教室,掌声已如潮,粉丝特别多。第二个是教刑法的李健老师,我超喜欢他那种授课风格,非常严谨,人有点疏离,淡淡的。他太太教我们刑诉,真是珠联璧合,一时佳话。后来,在单位结识了一位师兄,是李老师的研究生,我羡慕得不得了,一见面就求他讲李老师的逸闻趣事给我听——其实根本就挖不到料,车轱辘话反复地说,也还是乐此不疲。学科我偏爱的是民法,只是那位泰斗级的老教授上课比较闷,我毕业走时带了他的讲义走,还带了一本《西方法律思想史》。

    在图书馆借的一本杜拉斯的《情人》没有还,实在是喜欢这本书,想带走留作纪念,权当是用押金买下了,这行为不太好,却也不后悔。搬了这么多次家,它一直跟着我,有校图书馆装订的蓝色塑料皮,三只铁钉早已经生了锈。翻开第一页,就是那令人一次次惊艳不已的文字: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

                                                                                     十一

    在秋天的乌鲁木齐,当我思念小X,想起那四年,想起那么多我的姐姐妹妹时,突然意识到,这伊甸园的友情也沾染上了爱情的味道。因为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每个少年都在渴望,在等待。那些爱过的,没爱过的,或者依然爱着的,仔细体会,都能感受到曾经的那种共同振颤的温柔。也许青春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集体的恋爱,我们在那样的悸动里彼此激荡,同生共长。就像宝玉与秦钟,就像宝玉与他所有的姐姐妹妹,那都是他的花花草草。我们,曾经都是神瑛侍者、绛洞花主。何其幸运哉 ,我曾拥有过那么多的花花草草,虽然已经散落在天涯,那种友情的味道,我却永远记得,不只是在心里,还长进了生命里。那种味道,出了校园我再没品尝过,那个“场”是再也没有了。

    我们宿舍有三个人学生时代的恋情得以开花结果,同年级还有几对,印象深刻的是四班班长两口子。不论后来的人生际遇如何,我个人颇羡慕这样的姻缘,在最美好的时间空间里,遇见了最美好的情感。那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那是郭靖与黄蓉,最大地接近了完满。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开了一朵谎花,为此多年不能释怀。当然,现在看谎花也并不是什么坏的结局,这世间的感情不是一定要结个果。缘分自有生灭,万物有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生长有时,开花有时,结果有时,聚有时,散有时——如果在一起时曾有过滋养,缘尽时能无悔,甚至有新生、有成长,也还是值得。

    那年七月,我们风流云散;那年七月,我们各奔东西。涌出那个独角兽大门,滚滚红尘扑面而来,从此,堕入了凡间。毕业离校前,法九五一个男生被刺身亡,据说死在五舍旁边的那条长梯上。那天没来由地想起,顿时痛彻心扉。并不认得的,也许从未谋过面,可是我们都离开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或许每个人的青春里,都留下过类似的残酷印记,那是关于青春关于生命的预言。我们终将老去,他却以那样令人心痛的方式获得了某种不朽,他的青春不散场。

                                                                                     十二

    时间是个相对的概念。是因为曾有过那么多的幻想与期待吗?那四年在人生里是如此的漫长,可以荒废,可以挥霍,可以吃不完、睡不醒,可以为爱哭、为爱笑,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证明青春的富足。之后的二十年却迅如翻掌,如此地快,如此地快!我吃的越来越少,睡得越来越少,可每一天还在变得更短,时钟滴答滴答地越走越快,我只感到一种时间上的贫穷。

    能记起的往事已是亦真亦幻,能想起的心情也已真假难辨。我试图多抓住一些,哪怕是吉光片羽,也弥足珍贵,那是我活过的痕迹。然而,“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岁月渐已晚,又何必再执着!

    在这寂静的夜里,写下流水账一样的文字,自嘲以流水祭流水,以沧桑致青春。年华如水般流走,无声无息,于无声处却被惊起。回头,见那群少年呼朋引伴一路踏歌而来,前呼而后拥,左拥而右抱,由平原入密林,披荆,斩棘……人渐稀,终至踽踽而独行。四顾,可闻满天风雨鹧鸪声?

    黯然矣!心底遽然升起一丝锐痛——痛时光如此快也,其快如刀使人痛也,痛至淋漓反觉畅快也,可谓痛快!既是痛且快,不可无酒,我于天涯,先浮一大白,并遥致意。此夜,如果你亦曲中闻折柳,可否与我共饮——我多想与诸君痛饮!正是:“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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