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焦丛
一、
B城东部，距离中心商圈两千米的一条巷子里，坐落着一家不起眼的门店。它的大门紧闭，只有门上的公司标志——一个感应头盔，依然闪着蓝光。
晚上7点。一个穿旧夹克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抻了下衣服，按下门铃。
半晌，门前投下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的半身影像。
“办业务？发件儿还是供货？”年轻人问。
“对的，发件。”男人答。
“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我想找你们头儿谈谈。”
“我就是。”
“我想办业务，但是……没那么多钱。”
“那没法儿办。”
“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
年轻人眯起眼睛，对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影像消失，门开了。
二、
傍晚，B城西郊的高新技术研发区，健宜营养品加工厂，流水线上的一排排机械臂正将已经碾碎、提炼的营养物压缩成五颜六色的丸状物。这是这个时代在底层百姓中广受欢迎的“代餐”，高效、便宜。
与此同时，运营官办公室。
“雅蠛蝶~”多动听的声音。女人扭动肩膀，棕色的长发一抖。洗发露的味道，浓郁的玫瑰香气。揽住她的腰。噢，温热的，柔软的肉体……世界开始摇晃……
“喂。”何彦推了推头戴感应头盔，瘫坐在座椅上的周力。
世界摇晃，摇晃，摇……好像他妈的摇得有点儿太厉害了……
“周力！！”何彦使劲一推。周力如梦初醒，慌忙把头上的感应头盔摘下来。
“哟哟哟……厂长！”周力起身。
“居然开小差。” 何彦的话里压着不满，但对于这位从创业初期就开始合作的副手，他很少发怒。
“哈哈哈……”周力频频弯腰，尽管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妨碍了他表达敬意，“这不是……刚收到个带子，没忍住。”周力指指桌上和感应头盔连在一起的一个迷你方盒。
“什么带子？”何彦皱了下眉。
“你还不知道？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周力拿起方盒，一按，从中弹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可不便宜。它能记录感官记忆，插上它，戴上头盔，你就能以第一视角，进到录它的人的世界……怎么着，不试一下？”
周力说着准备把头盔戴在何彦头上，被推掉。
“不用想我也知道都是什么内容。” 何彦一脸不屑。
“那可不，巨他妈爽。可惜只有三天保质期……”
“还有保质期？”
“呵呵，发行商的霸王条款嘛。无奸不商，像咱们这种老实的生意人，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周力嬉皮笑脸。
“……别废话了。收拾下东西，晚上咱们得去见贾老板。”
三、
夜晚的城市，灯火阑珊。白天不肯或不敢见人的各种生物纷纷钻出巢穴。同类相逢，便触须相抵，交换龌龊，而后带着同一份心照不宣，疾步而去……
“贾老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周力从酒吧沙发上弹起，箭步冲上前，握住刚走近的瘦小男人的手。
“贾老板，坐吧。” 何彦也招呼道。
贾老板点点头，摘掉礼帽，入座，利索地点了瓶低度酒。
“贾老板最近挺忙的吧？” 何彦寒暄道。
贾老板继续点点头，“还行。贵厂生意也还不错？”
酒递上来了。周力亲自为贾老板倒上一杯。
“托贾老板福，还说得过去。”何彦举杯示意，几人轻碰酒杯。
周力顺势切入正题，“听说您家又培育出个新品种，集合了二十多种蔬菜？恭喜恭喜，卖的相当好吧。”
贾老板摸了摸上唇的小胡子，“嗐，还没怎么向市场推广呢，倒是你们这些加工商消息灵啊，这不，我今天上午刚跟康乐厂的陈老板聊完。”
听到劲敌的名字，何彦放在桌下的左手不由一攥，语气却仍是不紧不慢的，“呵，该不会我们晚了一步？”
“那不会，何老板，咱们合作过那么多次，我肯定先考虑着您呀。”
“贾老板，就冲这话，我敬您一杯！”周力一饮而尽。
贾老板这时从公文包里拿出新品种的宣传材料，递给何彦与周力。
“不瞒二位说，这次开发，我们公司投入了很大成本，所以价格比以往要高一些。不过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优惠价，这个数。”贾老板用手比了个数字“八”。
“这可都快到以前的两倍了。”何彦一边扫阅手中的宣传单，一边轻描淡写地抱怨着。
“嗨呀，贾老板，您也知道，我们厂的产品针对中低端市场，价格不能抬，不比你们面向高端人群啊。”周力道。
“明白，可是用了我们这批货，你们也可以省掉很多其它的原料费嘛。” 贾老板轻松应答，默默干掉了杯中的酒，然后起身穿上大衣夹上了包。
“哎，贾老板，这么快就走啦。”周力假意挽留。
“新品上市嘛，事情比较多，就先不奉陪了。二位看看材料考虑一下，咱们再联系。”贾老板戴上了帽子。三人告别。
“这他妈矮老鼠，还来劲了。”待贾老板走远，周力嘟囔。
何彦苦笑，“谁让现在是咱们求着人家呢。”
四、
第二天下午，何彦又来到周力的办公室。
“你跟贾老板说一声，安排咱们到他厂里参观一下。”何彦吩咐道。
“好，没问题。”周力连连答应。
“尽快，就这两天吧。”
“明白。”
说完正事，何彦仍然手插在兜里，没有走开，直到瞥到那个感应头盔。
“你那套设备借我研究一下。” 何彦一指，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周力一时没反应过来，继而坏笑，“哟，怎么着，心痒痒了吧？行，借你玩两天，带子要不要？”
“不要。”何彦漠然拒绝。
周力悻悻地把设备递了过去。
“谢了。参观的事别忘了。”何彦转身离开。
周力望着厂长远去的背影，“真他妈能假正经。”
五、
回到家，何彦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匿名信封。
昨天晚上他从酒吧回来，在快递箱里发现了它，里面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方块。当时他反应了几秒，想起这是周力向他介绍过的“带子”。
寄错了么？没有。收件人的姓名与地址都准确无误。
何彦决定研究一下里面的内容。他插上“带子”，戴上了头盔。
黑色。视觉系统还没有启动。“啪嗒、啪嗒”的声音。水落在皮肤上，细密的凉——是雨。深呼吸。草与泥土的味道。
能看到了。熟悉的街道，高级公寓……是我家这栋？所以录带子的人就站在公寓对面？
一双粗砺的手。男人的手。右手带着一枚银制的婚戒，夹着一支烟。“啪”，打火机亮了，烟被点着。吸入。呸，劣质的廉价烟草。
从公寓里走出一个人，身形有些眼熟……操，那不是我么？！
“我”走到车库前，全自动座驾已经驶出。“我”坐进去，车子发动，“我”开起了第一个在线会议。
还是那只手，将烟递进嘴里。橙红的烟头骤亮了一下。一大口烟，真呛……
黑色。结束了么？起风了，好冷。
何彦摘下头盔，仍然无法驱散刚刚感受到的寒意。以他人的视角盯着自己看，是一种近似“灵魂出窍”的恐怖体验。同时，内心的重重疑惑也令他不安：这个几天前站在他家门口监视他，还特意录下来寄给他的男人是谁？他们认识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何彦一时没有头绪，但他有两个强烈的直觉：第一，还会有后续；第二，来者不善。
六、
何彦与周力来到贾氏绿色创新培育基地参观。
与前两天晚上的傲慢截然不同，这次贾老板表现得十分热情。实际上，对他来说，有点热情得过分了。
贾老板认真叮嘱，参观新品种的培养棚前得穿戴好连体防护服和透明面罩。
“这么隆重啊，以前还没这么多事儿呢。”周力边打趣边努力把自己的啤酒肚塞进防护服。
“两位谅解，这次的品种太娇贵了，尤其是还在发育阶段，受污染很容易烂掉。” 贾老板解释。
“没事，理解。” 何彦已穿戴整齐。
何彦与周力进入大棚，贾老板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嗬，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这模样就跟小白菜一样。”周力扫视一排排的作物。
何彦站定，碰了碰其中的一棵，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营养成分可相当高，等一会儿我给你们拿几棵成品，你们自己验一验。”贾老板颇为得意。
“谢啦，贾老板！”周力拍了拍贾老板肩膀。二人已准备出门。
何彦尾随其后，但快到门口时，他转过身，迅速把面罩打开了一个缝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呛鼻的香气，令他不禁皱了皱眉。
回去路上，周力提出二人一起把成品带回厂里进行检测，何彦却推说自己有点事要处理，要先回家。
“没事儿吧？”周力有些不放心。
“没事，最近有点累。你回去让他们尽快检测，我明天要看报告。” 何彦揉揉太阳穴。
“放心吧，我觉得肯定没什么问题。”周力不以为然。
“我让你盯紧点你就盯紧点，别他妈又搞得跟那次一样，出了事才找补。”
车内安静了几秒。周力被何彦这种突然且罕见的暴躁吓了一跳。并且，他们约定过，不再谈起“那一次”的事情。何彦破戒了。
“……好。”
车已经驶入何彦所住的区域。
车门打开，何彦想起什么，转头对周力说，“……对了，你那个设备，再借我两天。谢了。”
“没问题，你先用着。”周力殷勤回应。
待到何彦走出几米外，周力低声骂道，“那一次，妈的，那一次还不是老子来擦的屁股。”
说着周力下意识回了下头，看到何彦站在公寓前的快递箱前，像在取什么东西。
七、
黑色。
温暖。没有风。没有太大噪音。也许是室内。
“现在已经开始了吗？”女人的声音。这次换成了女人？
仍然是黑色。
双腿感觉有些胀。左手被一只粗糙的手牵住了。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戒指。金属的质感。是上次那个男的吗？
“就这么录吗……感觉傻乎乎的……”女人好像笑了笑。
眼前为什么仍然是黑的？可能设备坏了，真别扭。这个女的又是谁？猜到了，大概是上次那个男人的妻子。
“嗡——”什么地方忽然传来刺耳的声音，尖利的、单调的，像某种警报。而且头……头好疼……抽搐式的疼痛。受不了。
“兰兰？没事吧？”男人急迫的声音。
“没事，老毛病，马上就好……”
断掉了。何彦摘下头盔。视觉恢复，恼人的声音也消失了。他长吁了一口气。
但原本以为收到的第二个“带子”能解答之前的疑惑，没想到却更让人费解。这对夫妻怎么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带着恐慌、困惑与不适之感，何彦进入了不安宁的梦乡。
八、
次日，拿到新品种的营养成分报告，何彦松了口气。贾老板没有骗他，各项营养指标确实高，按这个数据来算，用这个品种来做他们的代餐丸，能大大缩减成本，新产品再稍加提价，将会是很大一笔利润。
“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周力说。
何彦只是点点头。这两天收到的“带子”的事情压在心上，他感觉不到轻松。
“抽空跟贾老板联系一下，咱们说说订货的事。”
之后为了散心，他一人驱车到了中心区的商业街吃午饭。
靠窗而坐，何彦一瞥，正巧看到个熟悉的矮小身影——贾老板。和他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两人看样子聊得很愉快。
何彦直接在菜单上按下指纹支付，跟到两人身后。
何彦觉得那个女人他好像见过。
跟了一会儿，何彦停住脚步，回到车里，接通了周力的可视电话。
“我联系了，贾老板出门了。”周力汇报。
“先不用联系了，我要再考虑一下。”
“还考虑？”周力惊讶。
“嗯。对了，我需要你……把关于那件事的资料给我找出来，要所有能找到的。”
“那件事？你是说……五年前那事？你确定？”周力一脸看待疯子的表情。
“对。”
何彦掐断通讯，陷入了沉思。他确信，刚看到的那个女人，在当年合作的那家厂商的办公室见过。
九、
回到家，照旧收到了新的“带子”。抱着复杂的心情，何彦戴上了头盔。
柔和的光线。看来设备又好了。
是室内。装潢简朴的房子。书桌。一双手。哦，又是那个男人的手。
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内嵌系统投射出电子桌面。一个名为“旧时光”的文件夹被打开，里面的文件开始逐个播放。
是照片。
第一张，一个小女孩戴着亮粉色的泳帽，趴在泳池边，笑得十分灿烂。
第二张，还是那个小女孩，长大了一些，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站在山上，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害羞。
第三张，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在树荫下低头看书，应该还是之前的那个女孩，只是已经成了颇具风情的女人……
“亲爱的，你在这儿吗？”上一盘“带子”里的女人的声音。
“在呢在呢，你别乱动。”
又断掉了。
何彦猜想，也许那个男人想告诉他一些关于他妻子的事情。但何彦并不认识那个女人，她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依然一头雾水。何彦收起设备，静静等待着下一盘“带子”的到来。
十、
过了两天，周力终于给了何彦一些搜集到的资料。
“都好几年了，再加上咱们那时候公关和保密工作做得好，现在留下的文件很少。”周力解释。
“好。我先看下。”
“你最近折腾啥呢？”周力语气中流露出不满，而后压低声音，“咱不是说好，这事过去了就不提了吗。”
何彦放下手中的资料，看着周力，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敷衍地说，“回头跟你聊。”
周力出去后，何彦仔细浏览起资料。
《B城在线》五年前一则快讯：
近日，我市几所甲级医院集中接收了一批发烧呕吐患者，疑似食物中毒，正在进一步确诊。
一周后的跟进：
据记者了解，前几日入院的疑似食物中毒患者大部分已办理离院手续。几位重症患者仍在我市艾康医院接受治疗。医生透露，患者均为DMD中毒。但对于这种罕见毒素的来源，尚无定论。有患者称是食用健宜公司的代餐丸所致，但目前没有证据支持该说法。记者拨打了健宜公司厂长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之后再无后续报道，其他媒体内容也大同小异。
何彦放下资料，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幕幕：
那时他刚把厂子做大，意气风发。一家新进入B城的添加剂厂商向他抛出橄榄枝，承诺加入他们公司的LKD进口添加剂之后，代餐丸口感会更好，并且由于LKD含有轻微的致瘾成分，产品的消费粘性会大大提升。那家厂商再三保证，该添加剂绝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
然而，添加剂与其它原料结合时发生了质变，那批产品意外产生了毒素……事发后，何彦迅速将相关产品召回，周力则打点了所有相关媒体和医院，事情被压了下来。当时合作的那家添加剂厂商则切断联系，不知去向。
当时的患者中，有几位原本打算上诉，但都因证据不足放弃了。他们没有获得任何赔偿，因为如周力所言，如果给了他们赔偿，就意味着担下了罪责，会招致源源不断的麻烦。至于他们的后续生活……老实说，何彦并不清楚。
艾康医院。
直觉告诉何彦，他应该去那儿走一趟。
何彦立刻驱车来到这家医院，找到服务台，请求调取五年前的病例档案。资料库主任以保护隐私为由拒绝请求，但何彦用了他最擅长的说服手段——用钱说话。
“喏，你自己看要找哪份吧。”主任在系统里筛出了相关时间段的病例资料，便到一旁喝茶去了。
何彦找到了那几位重症患者，一一看过：有人连续多日高烧，有人脏器受损，最严重的是一名叫薛子兰的女病人，她的视网膜损坏严重导致了失明，并且脑部神经多处受损，病例上写着，“有耳鸣、偏头痛症状”。病历档案的照片里，正是上一盘“带子”里何彦看到的女孩。
事到如今，何彦明白了之前每一盘“带子”的涵义。
他起身离开。
十一、
在家休息了两天后，何彦去厂里转了一圈，周力一直在抱怨，说贾老板那边已多次询问，何彦只推说“再等等”。
回到家，快递又到了。
黑色。有些闷热。周围嘈杂，像走廊里有人走来走去。一切都是“嗡嗡”的，听不清楚。
黑色。现在是那个女人。薛子兰。脸上有汗渍，流进嘴里有点咸。身上也粘糊糊的。躺着。手抓住了旁边的栏杆。冰凉的触感。
黑色。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疼痛。腰也很酸痛。发生了什么病变？
“额啊……”她的呻吟。
“还好吗？”那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黑色。一阵更加猛烈与急促的疼痛从腹部传来，然后是又一阵……
“啊啊啊啊啊——”她的嚎叫。
断了。
仅仅十几秒的内容，令何彦半天回不过神儿。无边的黑暗，以及那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剧烈痛感，让他在摘下头盔后仍然感觉喘不过气。
这可怕的惩罚。
何彦联系上周力，请他到家里见面。等待的工夫，何彦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十二、
“就这些？”听完何彦的讲述，周力一脸平静地问。
“还不够么。” 何彦丧气地说，“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他妈有什么好惊讶的，当初那些善后的脏活儿可都是我干的。”
何彦一时语塞。的确，所有那些见不得人的操作都是周力执行的，他这个厂长从不过问太多。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掩耳盗铃。
“贾老板那边，咱们不能接。”
“为什么？就因为你看见那女的？是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还不一定呢。”周力反驳。
“那天在大棚里，我闻见了一种特别诡异的香味。我现在想起来了，这跟当初那家添加剂厂商办公室里的香味特别像。现在他们更猖狂了，直接在栽培作物的时候上料，这样更难在成品里检测到。”
周力嘬了一大口烟，而后说，“我觉得不碍事。让贾老板那边自己把关吧，咱们就当不知道。最后东西做出来，咱们保证检测不出来，也不损害健康，就没问题。”
见何彦不说话，周力补充，“至于那个什么薛子兰，他们整这么一出，不就是要钱么，给呗，多给点。他们又没有证据，能怎么着啊。”
何彦仍然沉默，过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不地道。”
周力短促地笑，“咱们不也是被逼的嘛，你想，要是咱们放弃了，陈老板那边升级了产品，非把咱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一个逼着人犯法的社会？魔幻。然而何彦依旧点了点头。
周力走后，何彦辗转难眠。也许是之前几盘“带子”的效果，他渐渐觉得，那个女人的痛苦也就是他自己的痛苦，他们仿佛已部分地融为一体。她此刻在经受什么？他忍不住想。
十三、
一早出门，何彦正准备前往公司和贾老板签协议，却瞥到快递箱显示有新的物件。
打开，果然是新的“带子”。
现在？何彦犹豫了一下，决定看看。
明亮的光线。洁白的房间。是医院。
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是薛子兰吗。她生了孩子？
走近，女人抬起了头。是她。她的双眼闭着，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很美。
“想抱抱她吗？”她朝这边问。不，我从没抱过孩子……
粗砺的手伸了过去，轻微颤抖。原来小婴儿这么热，而且比想象中要沉。
身体轻轻摇晃。
“吖—”怀里的婴儿哼了一声。她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小，鼻子、嘴巴、耳朵，但又那么精致。皮肤红扑扑的，细嫩光滑。最重要的是，她看上去很健康……
窗外起了一阵微风，已经抽芽的树杈轻轻摇曳。初夏的阳光，斑斑驳驳……眼前有些模糊，咸涩的味道。有人哭了，是那个男人，还是我？……
摘下头盔，何彦发现自己脸上有眼泪的痕迹。
关于“生命”，他仿佛现在才初次了解。
这最后一盘“带子”，击败了他，也拯救了他。
他联系上周力，淡淡地说，“合同不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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