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并联电路……”
“明明可以用三线合一直接证明，做什么辅助线……”
“等等等等！这结论哪来的？等腰……你倒是写一句啊……啥等腰，题设里没有的你要证明啊！”
温莞进门的时候差点儿没被迎面的冷气团压得背过气儿去，后背上却还是烈日烤出的汗水，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站在“学霸班”门口看着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眼镜腿，听着学霸们一派严肃的聊天内容，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只好尴尬地微笑。
这是个正式挂牌营业的教育机构，入学要摸底考试，而门牌上一个巨大的“一班”暗示着此宝地贵不可言。一个班都是准初三的学生，在初二下学期的暑假就开始预热，进入传说中的初三状态。温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久又进来一个女生在她身边就座，一句话也不说，便拿出了新的物理课本……翻开了第二单元。
温莞瞟见女生的页码，心下不由暗悔自己放假一周以来的懒惰，买了新课本还没来得及看。连忙掏出了自己的英语单词本……虽说也没看几页，但至少可以从中间翻开看……
温莞正故作淡定地看单词，同桌的女生接过前面传来的签到单子，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后递过来。她偏着头看温莞写名字，轻声问：”你的名字是念‘婉’吗？”
“嗯，莞尔一笑的莞……其实是多音字，也可以念‘管’或者‘观’，不过叫我的话，叫‘温婉’就行了。”
温莞打起精神准备跟她扯一扯《甄嬛传》里女主的封号，不想女生没提这一茬，只是用笔尖点了点自己的名字，“我叫顾淼。”
温莞心下一思量，刚想问是不是五行缺水，却发现同桌已经偏回头去看自己的物理第二单元了。
如果这是电影里，那么之后就没有剧情了，只有一个各自沉默的长镜头，在学术讨论的大背景下，诠释了“刚认识的冷漠与尴尬”。
当然，冷漠在对方，尴尬在自己——两个人都这么想。
顾淼状似无意把物理书向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指尖一动，悄悄翻开了第一单元的导言…
相处了几天，这节课问个作业，下节课讲道题，也就和么热络起来了。温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同桌是一个神奇的人——一个班上二十多人，来自本市不同的区不同的学校，顾淼竟然能认识七成的同学，了解深入到成绩特长和感情经历（虽然大部分都是一张白纸），剩下三成也迅速在两天内被“盗取”个人信息。
学霸们相熟以后，交流内容就不限于学术，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在被应试教育磨得指腹起茧的同时，还不忘学转笔——都说要准备初三，但中考终究还远着。温莞坐在靠窗第二排，后排一水儿顾淼的同类，一下课就能听见她们叽叽咕咕聊天的声音，前面是一个男生和投影仪，倒是安静。
经过短暂的“冷对峙”，顾淼马上就以分享零食的方式来展示了自己的软妹属性，成功在一个上午的时间套出了温莞的基础资料，建立了对其的形象标签——英语垃圾、语文学霸、不善交际、吃货……
温莞自认没有主动交际的爱好，但作为顾淼的同桌却要自觉接受中学女生的日常任务：陪人吃饭/聊天/上厕所。顾淼哪里知道温莞自从初一摆脱了秦淮，就一直做“独行侠”的快乐……但毕竟只是半个月的补课，忍忍就过去了，一向是个怂货的温莞也就没多说。
这一天，顾淼从厕所出来，一把挎住温莞的胳膊，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话，“你认不认识那个坐你前面的男生？”
温莞早就发现了，顾淼上完厕所后的几分钟特别话痨，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
“坐投影仪旁边的那个？不认识啊。”说着，温莞把零食袋撕开，叼出了一根辣条，“吃吗？”
“不要，我一吃这个就长痘痘。莞莞我跟你说，你前面那位，可是真学神！上次全市统考记得吗?那死变态的数学题！你猜他答了多少分？你猜！”
“150？”
“149，扣了一点步骤分，据说还是我们老师找茬扣的分。哦对，他和我一个学校的，隔壁班的大神！厉害吧！”
所以他是你男朋友吗？温婉腹诽，但还是配合她，“厉害厉害，我觉得他长得也挺好看的……”
“他好看……”顾淼猛地一顿，眨巴眨巴眼睛，脸上的表情诚恳得有些做作，“温莞，我真的很怀疑你的审美。他……他眼睛那么小，鼻子也不好看……瘦是瘦吧，但是也不高啊，还有你看他天天熬夜黑眼圈那么深，一天天就知道做题也不会捯饬一下，你还觉得……”
顾淼越来越无法控制的话音戛然而止，正在叼第二根辣条的温莞茫然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一双……着实不大……但也没多小的眼睛——学神本尊站在他们面前。
男生扶着门框，隔着一个拐角直视着两个女生，面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其实应该是没听到吧，毕竟全程根本没有提到学神的名字……温莞迅速完成这一推理便放松下来，如此淡定，倒还有看好戏的意思。她迅速扭头看向顾淼，只见少女对她甜美一笑，唇角弯得夸张，竟然还露出了浅浅的笑涡，“所以你啊，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下次再跟你说。”
说完，顾淼飞快地从她胳膊下抽出手，目不斜视地路过学神……跑回了教室。
温莞心下正赞叹这份机灵的临场应变，突然慢半拍地发觉，学神在看自己。
顾淼你这个猪队友！推锅王！
少年的身量不高，却足以藐视温莞的小个头，这表情看着有些不爽，“你……”
“你要吃辣条吗？随便拿！”温莞抢先一步，迅速把辣条袋子递过去，努力表现出自己的诚恳无辜。她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啊……
“不吃。”少年顿了顿，眉毛微微挑起，说：“你能让一下吗？我要去上厕所。”
这便是温莞记忆中的初见——于她，是做贼心虚；于他，是莫名其妙。
因为隔壁教室少一个摆放映机的桌子，所以当苏衡从外面慢悠悠地吃完饭回来，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空空荡荡——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苏衡拎着书包，不知道该去哪里横插一脚，这里他唯一认识的人就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却是个女生……还是个有同桌的……咦？
等瞌睡虫上身的温莞迷迷瞪瞪地掀开帽子从桌子上爬起来，模糊的视野里是顾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白T恤，她一边眯着眼睛去找眼镜，一边问：“下节什么课啊？”
“英语。”
“个天杀的……”她嘀咕了一句，才察觉出不对，瞪大了眼镜抬头去看，正是一张微微笑着的脸……我近视你别骗我啊！这不是眼睛小的学神吗？
她慢吞吞地想了好一会儿，好像顾淼跟她说要搬到小学同学旁边去叙旧（她还在心中恶意地揣测是不是因为得罪了学神才跑路的），那学神为什么坐到了她身边来？
……难道是想吃辣条了？
在女孩惊疑不定的目光里，苏衡难得地有些窘迫，解释也干巴巴的没有说服力，“我桌子被搬走了，正好你旁边有空位。你要是不舒服……”
他是觉得后座的同学似乎很热情才坐过来的……
“不用不用不用！你坐你坐你坐！”温莞下意识客套了一句，话快似连珠炮，差不点儿嘴快把“您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要走也是我走”这类狗腿话说出来。
待得反应过来，又恨不得把舌头咬掉，简直就是做贼心虚……她虚什么呀？
她缩起肩膀在心中进行自我谴责，她从来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和陌生人在一起总是慢了半拍，常常是——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来接梗，对方早就无趣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其实她和熟人在一起从来都是嘴尖牙利的那一个，爆粗口开黄腔从来不怕谁，但陌生人总是通过一面之缘把她看成一个包子……虽说她性格中也有包子的一面。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气馁，真想缩成个团子好好思考一下人生……不经意地一偏头，正对上一双窥伺的眼睛。
学神……你看我干啥，你不会一直在看我吧？我们的对话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开口时有些迟疑，本是坐得直直的，现在却曲起手臂撑住了头，一副闲聊嗑瓜子的模样。
“温莞。”
她看见男孩微微一挑眉，眼珠子一转就把她打量了一遍，面上没笑，眼神却微妙。温莞在生人面前脑子头一次转得如此快——自家事自己知，她长得不高，发育得太好整个人都是圆团团的，清汤挂面得出门连防晒霜都不擦——说是“可爱”都有些勉强，何况是“温婉”……“温婉”的脑补图不该是那种一步三喘的瘦瘦的女孩子嘛?
“三点水的‘温’，‘莞’是……莞尔一笑的那个‘莞’。”
“那不是最近挺火的那个电视剧里，主人公的……”苏衡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莞”字，一边词不达意地说……就老妈特喜欢的那部剧，前两天写作业还听了一集……“莞”是什么来着？
“封号。”温莞接口，眼神怪异，“女主人公进宫，皇上给的封号。”
想想那部自己只看了半级但一直追同人的“良心剧”，那一水儿磨磨唧唧勾心斗角笑里藏刀明争暗斗……学神你看这个？人设崩塌了你知道吗！
苏衡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解释得正对点子上，“是我妈爱看，我在隔壁天天都能听见。”
温莞吸了吸鼻子，憋笑憋得两腮鼓鼓的，把话题转走：“那你叫什么名字？”
“苏衡。”少年吐字清晰，清朗的嗓音念起自己的名字格外好听，“苏州的苏，平衡的衡。”
他听见女孩把“苏衡”念了几遍，微微拖长了调子，圆团团的脸上唇角眼角都弯得好看，她说：“好名字！”
一看就是五行什么都不缺的！
这是温莞以为的，苏衡眼中的，他们的初见。
后来她回忆起来，梳理时间线，得出一个“我认识你在你认识我之前”的结论，像是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听起来又是套路又是苏，正好慰藉了一颗粉红少女心。
她这样想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朋友，闷出一点点暧昧的苗头，便想入非非找不着北了。
后来，再后来，他们把话挑明，躁动的心思沉下去，成了细水长流。
她发了一条动态，大意是要朋友评论他们第一次见她是什么印象。
他评论说，好奇怪的女生。
她回复，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私下发来了语音：
“我进门，一个班都低着头学习，只有你拄着脸，漫不经心地笑成个包子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间点，大概正是她和顾淼客客气气地把对话结束后，她单词看不进去，在心里怨怼着“学霸为什么不接地气不和我玩耍”。
这个时间点卡在她所有的“自以为的初见”之前，才是他们真正的缘起。
真正的初见，原来她早就忘了。
《白水明月光》相关章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