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慌忙把大少从棒秸培里拖进屋,解开他的上衣,查看伤口。
好在伤口在腰左侧,子枪斜穿而出,没有伤到五脏。只是中枪之后,失血过多,又要躲避追捕的敌人,没时间打理,浸染成了乌黑的一大滩。
秀儿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异常冷静。
她叮嘱孩子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不要瞎说,然后出门把棒秸培摆好,把血迹清理掉。再沿着街筒子,去找大少来时的脚印和血迹。那脚印踉踉跄跄,那血迹每隔三五米就有几滴,秀儿一边找一边清理一边掉眼泪儿。好在,运河滩上长满了野草,野草把脚印和血迹都隐藏了起来。
秀儿踅回屋子,见冯大少还在昏迷。
查看伤势时,衣服己经解开,除了触目惊心的伤口,秀儿还看到了他白晰的皮肤和隆起的腹肌。
秀儿打来清水为他清洗伤口。当手指触碰到大少的肌肤时,她的脸“腾”地红了,烧得发烫。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她与又黑又憨的丈夫也恩爱过无数次,她是孩子满当院跑的娘了;可是一碰到心爱人的肌肤,她的魂“忽悠”一下就升空了。
人如草芥,倏忽一生。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鹣鲽情深,是无数人深埋心底的企盼;可生活却是那么庸常和残忍,用无数的事、无数的人把心爱的两个人拆分两地,阻隔一生。
秀儿轻轻地摩挲着伤口周围皮肤,整个人都痴了。
那不再是温热的肌肤,那是故乡的田野与河流,那是故乡的绿树和庄稼,那是故乡的青草与花朵,那是她魂牵梦萦的思念,那是她发自内心的企盼,那是她甘愿长眠的坟茔……
当大少张开嘴,含含糊糊地说“水”时,吓了秀儿一跳,像触了火炭似的,“腾”地缩回手来。
她用棉捻蘸了清水,涂润他干裂灰白的嘴唇。虽然意识模糊,可出于兽类的本能,大少的嘴唇翕动着,伸着舌头来寻那一点儿水腥。看来他是真的渴坏啦!
秀儿噙了一口清水,送到他的嘴边,在舌尖触到舌尖时,水缓缓地流入了大少的喉咙。那一瞬间,两个人相通了,秀儿觉得自己全身的骨、肉都化成了水,想流到大少的身体里。
秀儿又噙了一口水,正准备度送过去时,院子里的闺女叫唤了起来:“爸!爸!……”,随后,便把她爸拽进了屋子。
秀儿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木楞楞地杵在炕边。
又黑又蠢的丈夫一见炕上躺着一个受了枪伤的男人,就被唬在门口,瞠目结舌。
楞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始在地上走遛,絮絮叨叨地埋怨秀儿。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这兵荒马乱的,家里救一个挂枪伤的人,这就是请了一尊瘟神啊!只不定哪方面就黑上咱们……
秀儿,你个娘们儿,怎么这么大胆子!救了他,以后怎么过安生的日子?
秀儿,要不?咱们把他抬到村口吧。如果没被人发现能活下来,那是他的福分;如果被人发现了打死了,那他就自认倒霉……”丈夫走来走去地分析形势想对策,说来说去无非一条――不该救,送瘟神。
“这――个――人,我――救――定――了!”秀儿板上钉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两目眈眈地盯着丈夫。
“你!你……”丈夫说不出话来了,趷蹴在地上,搓一卷旱烟,开始一口一口地抽烟。
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没什么韬略。凡事只能看出一两步,步数再多,他就一筹莫展,只能仰仗秀儿了。
“秀儿,……你说可咋办?”丈夫眼巴巴地望向秀儿。
“先救活他,等他痊瘉了,让他自己去找队伍……”秀儿心里也没有主意,她只想救活大少――这个自己心爱的人;况且刚才与大少的皮肤、唇舌触碰的过程中,她心里无形中产生一种缠绵与缱绻。这是她前所未有的感受。
丈夫听秀的。
他亲自上手为大少清洗伤口,敷草药;秀儿虽然嫌他粗手笨脚,也只好由他去了,自己避嫌似地在外间做饭。农家的饭食很简单,熬一锅粥,炒个菜,烙两张饼。一会儿功夫饭就做成了。
丈夫晾了小半碗粥就着点儿菜汤,一点儿一点儿地喂大少,大少有意无意喝了一点儿。秀儿看着一个男人喂另一个大男人,想笑。她几次想上去把丈夫换下来,可又说不出口。
丈夫扒拉几口饭,歇了一会儿,便去上工了。闺女玩累了,扎在被窝垛里睡着了,像一只大猫一样,“呼噜,呼噜”打着鼾。秀儿就守在大少身边,眼珠都不错。
大少虽然还没醒,可呼吸均匀了;伤口上敷了药,包扎好了;只须静等一天半天的,他就会醒的。
秀儿端详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儿,这个年青时想嫁的小伙子,这个无数个日日夜夜默默思念的人……
他的眉眼和小时候一样,只是更舒展了,更英俊了。他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小时候秀儿就打趣他:“这样好看的睫毛长在女孩儿身上,得多迷人啊!长在你身上,白瞎啦!”她想伸手去摸摸……
可手刚伸到半截,大少的嘴里嗫嚅出一个字来,秀儿以为是“水”呢;当那个字再吐出来时,她才听清楚,是“秀儿”。
“秀儿”,“秀儿”……“秀”……“秀儿”……
秀儿一下愣了。
打大少被土匪绑票开始,两个人不相见己有七八年了,这个走南闯北的男人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子。
在恍恍惚惚中,在生命犹如游丝一般的时侯,他呼喊得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秀儿的心头泛起一股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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