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

老吴这个人缺乏常识，什么事都做不好。

老吴上夜班，上到半夜12点的时候，员工食堂就有一顿免费宵夜，有时是一桶面条，有时是一桶什么。所有值夜班的都来吃，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鱼蛇混杂。

负责切水果的阿姨，很好心。六十多岁了，胸部特别大，又挺拔。倍棒。头发乌黑，不像老吴的妈，早早就白了头。问是染的吗，嘎不溜脆的回道“要染我也染红的啊。”

据说保安和浴池的老油条有过节，见面都绕着走，安排在一间宿舍合不来。但老吴总怀疑他们俩是故意的，就像假离婚的办法。一人住一间？嗨！那不就是单间嘛，美死了！

前台年轻模样又标致，但总找他麻烦，眼角透着一股子婊气。

白短袖紫裤子的女技师们个个比老吴壮实，一个赛一个肥圆，也一个比一个横，说话都硬声硬气的。有时候实在避不过跟她们打交道，老吴总觉着自己哪儿亏虚的慌，不过在客人面前就换了一副嘴脸，娇滴滴的，一个赛一个腻人。

“这人呐上了岁数，是越来越不耐操了。”

老吴知道她，洗碗的女工。黑眼圈很重，身体也不太好，穿的很厚。怕冷。总是抱怨老公不成器，脾气不好总打她。但还偏偏喜欢给别人看她老公的照片，搓澡的势利眼小人，昧着良心夸了她老公一句看着年轻，上相。她就高兴的比夸她还高兴。笑起来的眼纹藏是藏不住的。老吴就直摇头。继续低头吃碗里的面条。

老吴不知道她的名字，记得她，是因为她和老吴一样，总喜欢一个人躲起来。两个沙发拼在一起在里面打盹，有一回找到她时，惊醒过来，慌慌的，顾不上关门，还赶紧拜托老吴不要告诉别人。老吴心里就明白，人呐是薄胎瓷器，都不容易，而且都不耐操。

就听她讲她年轻的时候的故事，打着手电在路边买六合彩，二十年前赌得迷了窍输掉了几万块。现在学乖了，老实了，很多年不赌了。人不怕年轻时跌倒，就怕老的时候跌倒。还行。

那是什么概念？老吴听着直咋舌，二十年后的老吴身上几百块也没有哇。

老吴突然就想起有一回，老板的朋友手头不巧，管老吴借个零钱，老吴没借给他。那人就有点生气，不相信地问，“真没有？”

“真没有。”老吴不是不想借，是真没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了，谁出来打工，遭这份罪呢。”

老吴知道，黄厨和后厨小林还有瘦瘦的部长，晚上经常不回宿舍，聚在一起通宵打牌。住宿舍的其他几个同事，没事就喜欢聚聚浪一浪，老吴不喜欢喝酒，也不会抽烟，又不愿意聚在一起说别人坏话，自然就疏远。老吴有时候就想，聚个什么劲呢？

老吴来的第十天，索性就剃了一光头。烦。利索。留了半年多的长发，留个什么劲呢？

是人嘛，总得有个爱好。老吴就喜欢独处看书，这里的人普遍就爱好买彩票。老吴就咂摸出来了，越是底层，越是渴望一夜暴富。不过也可以理解，和老吴一样，逃避现实嘛，人之常情。

服务行业做的久了，老吴也算“阅人无数”了，琢磨着准备整理出一本《奇人形状录》。

老吴就见过一位，翘着二郎腿，双手各执一只棉签，一左一右同时掏耳屎。掏的高兴了，还把两只棉签头掏出来互相摩擦，乐在其中自得得很。那神情惬意得和老吴独处时好有一比。

老吴还见过一个人很有意思，稳坐不动，抽风机一样咕咚咕咚连嘬了五六口烟，鼻孔出气跟烟囱似的，缓过一口气，接着嘬。不知道的以为毒品复吸呢。

吃着夜宵，保安不知哪根筋就搭错了，突然就开腔道，“嘿！替别人打工，打一辈子，还是穷，给别人挣钱！人家还不愿意用你。我有个老乡，自己做小买卖，专门搁医院门口卖稀饭。三年下来给儿子在市区买了套楼！”

人群本来各自专心吃饭，相安无事鸦雀无声。这一下可不得了，嗡的一下算是玩完了，炸了锅了。

有人不信，就问:“光卖稀饭，不卖别的？”

保安这时候就得意道，“噫！你不懂！这里头的奥妙我研究过，为啥单单卖稀饭呢，因为病人做完手术恢复的慢，消化不好，他只能喝这个！”

老吴缓过劲儿来，有心逗他，“有这好事？你咋不去呢。”

保安就一摆手，“嗨！现在不行啦，要搁前两年还成。”

老吴擦擦嘴，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拍拍屁股走人。悟出一个道理，所有秘密，都是不值钱了才为人所知。

老吴来到这儿的第二天，浴池区的老油条就教授老吴偷吃卤蛋和卤豆腐。就着那口锅大方的一挥手，“尽管吃！别客气。”好似是他请客，搞得老吴有点不好意思。

别小瞧这么档子事儿，偷吃给客人的卤蛋和卤豆腐，这是一门学问。

较之卤蛋，老吴更喜欢吃卤豆腐，因为更入味。因为是偷吃，所以必须趁没人发现。尤其是门口搓澡的，是个很阴险市侩的小人，没活儿的时候，就暗戳戳的蹲在拐角旮旯里。让他看见了辄必打小报告，所以主要是躲他。

豆腐和卤蛋都盛在一只小锅子里，连带着八角茴香从中午一直自动加温到半夜十二点，汤头浓香，呈深褐色。那豆腐煮的多孔而吸饱了汁，一转眼附近没人，赶紧拿汤匙捞出一块来，汤汁碰到锅壁上滋啦一声，嚯！真没谁了，美着呢！

准备工作要做足。把碗藏在柜台下面这是第一步。再趁没人，赶紧再捞两勺汤，这才算准备完毕。等一等晾晾，吹凉了用汤匙一小块一小块挖着吃，最后趁热一仰脖把汤吃干抹净。打完收工，一气呵成。

老吴干这活会上瘾，隔一会儿就找机会吃一块。美滋滋。到晚上吃夜宵的时候竟然发现不怎么饿了。

干这活，非得手脚麻利不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还不行，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心里还念叨着万一突然有人闯进来的借口。真真是心如电转，一天当中，老吴就这几分钟最机灵了。

若是万一被抓包也难不住老吴，老吴谎都编好了，要是在进行第一步的时候被发现，他就说在清洗客人用过的碗具，水池就在手边。若是在第二步发难，他就说有二楼客人要吃卤蛋，盛好了给送上去。当然不问自然是最好。

可若是在吃的时候嘛，呃……嗨！干什么事没风险，可能老吴啊迷窍就迷在这。

这个过程无疑是极刺激的，好吃又好玩，新奇又刺激。一不留神一块掉在虎口上，触电一样又不敢叫，烫的老吴呲牙咧嘴，哆嗦着缩成一团嘴角还在笑。

事了，收拾干净了，拂衣出门发现，得！门口搓澡的今天没上班。